第61章 活下去

纪凡潇沉默了一会,就在裴张以为他又要给出什么无痛逝世的好建议时,他感到自己被紧紧绑在了纪凡潇后背上,接着位置缓慢地爬升了一些。

裴张几乎是下意识地摇头:“不可能的。”

纪凡潇道:“闭嘴。”

纪凡潇问:“既然知道我是亚种,为什么跟下来?”

腿部大动脉失血,裴张的意识已经不太清醒了,听纪凡潇说话仿佛蒙着一层雾,听不清似的。

他的回话也迟缓而混沌:“亚种也还是我面前的这个人。”

纪凡潇往上爬的时候,眼睛被血和汗糊满了,根本看不清路,只能凭借着残存的意志向上,继续向上。

身后的裴张气息微弱,纪凡潇时常担心他就这样睡过去,总是问他,兼或摇晃着身后的人:“裴张?裴张?”

得到肯定的答复后才感觉心里稍安稳些。时间越长,裴张的回答就愈微弱,纪凡潇的心里也就愈不安。

从小纪凡潇就习惯了从未谋面的母族留下的巨额资产,除了肖烨的正眼他什么都不缺,在帝京那批公子哥里最洒脱也最自在,没什么到不了手的东西。

他于是也习惯这样的日子,一切都轻而易举而又水到渠成。这是第一次,他有一种强烈地不可名状的感觉。尖刀可以不留,但裴张,一定得好好的。

纪凡潇催促着问他:“裴裴,你看看,爬了多少了?”

裴张向上望去,遥遥不见顶,他叹道:“把我放下,你就能上去。”

纪凡潇不听:“多少了?”

裴张道:“十分之一吧。”

听着裴张越来越虚弱的回复,纪凡潇用唾沫润了润干枯的嘴唇道:“裴裴你看,这是刚才那两头狮子身上掉下来的,应该是雕像里抠出来的眼珠子,我看不清,你瞧瞧是不是挺好看的。”

裴张勉强将眼睛支开,看清了那东西。说是眼珠,却是个色泽莹润的半圆柱体,看着有种说不出的怪异。

“嗯,好看。”

纪凡潇听他气息奄奄,忙又道:“别睡,别睡。我也有一个,小时候肖烨还骗我说难产子体弱,什么大师让贴身带着的。我之前还真信了,现在才知道是元石。你说,这东西什么来头?那群亚种就是过来找它的。”

裴张似是宽慰道:“好,有用的东西,交给队长他们,就能保你。”

纪凡潇嗓子干涩,汗液都流不出来,却觉得眼眶有点热。

不知时间流逝了多久,两人的体力都已穷竭,绝境之下再说不出针锋相对的嘴仗,反而逼出几分平日不肯承认的柔软来。

“喂,裴裴,不许睡,我跟你讲个故事。”

裴张只觉脑内昏昏沉沉的,却还是挣扎着开口回了他一个气音:“嗯?”

纪凡潇听出他话音里的勉强,又是心疼,又是惊惧,强笑道:“我以前有个小手机,好多年也没扔。”

这实在不算什么有趣的故事开头,但裴张还是努力去听清他的话语。

“有一次我跟着肖烨出门,他临时开会,就把我给落下了,正巧被绑匪抓去。那天的警报等级太高,全城都戒严。就算是他的警卫兵,绕过重重关卡也用了不少时间。”

说到这他便顿了顿,心里慌,没底,只巴望着背后这具躯壳里还是个有气的活人。

这次裴张也配合地轻轻嗯了一声。纪凡潇心中大石落地,抬手握实了斜上方一块凸出的山石,控制自己沉若浸了水的面粉袋般发坠的腿部,向上攀去。

“我那时还小嘛,被关在地牢里难免不耐烦,带出门的手机本来电量就不多。那天等了一宿也没个人来,后来还剩百分之一格电的时候我想,要是这一格电也没了,我就不等了,管肖烨他们爱找哪去哪找。”

裴张这次出声了:“然后呢?”

纪凡潇舔了舔干枯的嘴皮:“然后那1%的电量,我看完一整集电视剧,终于等到了肖烨的副官。”

他笑着稍稍向后扭头问裴张:“是不是很神奇?”

裴张不觉得神奇,只是莫名的,裴张想起新兵连时方宽他们闲聊时的碎语:“这纪少脾气乖戾,也不是全然没有缘由。我听说他五六岁那年,被人绑架,他亲爹肖将军忙着应付前线的动员部署,愣是一天一夜没出会议室。副官报到里头了也没动静,之后么,虽说是给救回来了,不过脾气也就越发不可收拾了。”

李耿在一旁磕着瓜子儿摇头:“这肖将军也真是个人物,就这么一位独子。”

裴张试探着想要开口,就听纪凡潇自嘲地笑了一声:“嗨,这都没人了,还撑着什么面子呢。其实那时候我被绑匪踢来踢去的,说你爸忙着呢,才不会管你。我怕的要死,还嘴硬。”

虽说没有半点联系,可裴张此时神志不清的脑海间,却发癔症般地涌现出从未见识过的画面——方宽他们说纪凡潇被绑匪扔在地窖里,只有下水道的栅栏口漏进网格状的光线。

而捧着手机上定位的纪凡潇就那样等着,从最初的骄傲自信,等到不安害怕,最后到暗淡无光。

纪凡潇正颇有些不爽地回想起曾经那个相信过肖烨的愚蠢的自己,突然感到身后和半具死尸似的裴张动了动。

他缓慢地伸出了一只手,不太准确地探到前方,摸了摸纪凡潇的脸。

纪凡潇愣住了,不明白他的含义,只觉得这人手心暖暖的,让人有一种想要流泪的冲动。

纪凡潇嘟囔道:“干什么,你手很脏的,我又不是哭了。”

他却一边爬着,将脸颊向旁贴了贴,感受那温度。

裴张没有回音,半晌,纪凡潇道:“喂,裴裴,你可千万别交代在这。没了你谁给我作证啊,小爷我新兵连兵王的一世英名不就毁在这了?”

听声音,裴张似乎是笑了笑:“给你作证的人又不缺我一个。”

纪凡潇翻了个白眼道:“你该不会是说那位把我送进军队来送死的肖将军吧?”

裴张道:“也许他是在保护你。”

纪凡潇嗤之以鼻,本着不屑和病号计较的心态摆了摆手,接着向上爬。

裴张的回应让他心里踏实了不少,可没过多久,他也说不出话了。这陡峭的岩壁高不见顶,而失血过多的两人聊天则更加剧了失水的速度。

直到纪凡潇实在找不到新的事来说,他才喃喃道:“知道么裴裴,你在我心里就跟那个小手机似的,从新兵连的时候就是。”

身后的裴张动了动,估计是气得差点呕血。

纪凡潇轻轻地,甚至带点乞求道:“所以,陪我好吗?”

幽暗的洞口里,落水声嘀嗒可闻,过了良久,他听见一声微弱而坚定的:“对。”

上一次报时爬了三分之一,这一次再问时,裴张却无论怎么摇动都没有动静了。

“裴张。”“裴张?”“裴张!”

一片漆黑中,向上的口子仿若穹窿中的一个破洞。

裴张听见模糊而又焦急的叫喊,看到黑洞洞的枪口,却好似深潭里溺水般窒息的人,发不出回声。

一直向上的纪凡潇在失血量超过一个阈值时无比清晰地感到头脑中一根弦断掉了。

一瞬间他眼中划过食肉动物原始的凶性,连带着身上的腥气与身后人的温度都叫他焦躁不安起来。

他知道这是极端情况下亚种形态无法控制的后果,最坏的情况下他可能会吃掉自己的队友。然而纪凡潇只是冷静地在自己腹部开了一道口子,那里原本就有一条疤,是幼年时肖烨和所谓算命大师非要给他塞进去的护身符。

现在他知道那颗玉一样的珠子和肖烨藏在胸前口袋,时不时就会拿出来看一会的东西就是元石,那是他母亲的元石。

亚种形态下嗜血的冲动使得他对待自己也有种异样的残忍,几乎是痛快地从伤口里捏出了那颗珠子。

纪凡潇注视着手头的这颗珠子,将血迹在衣服上揩了揩,用残存的理智命令自己保持着人类的形态往上爬。

只有以人类的形态带裴张回去,队长他们才会相信他,裴张才能不被怀疑地尽快得到治疗。

夜色深浓,边境地带不仅云中哨与尖刀忙成一气,另一头南麓的亚种们也并不平静。

号称三大家的狼族现任族长纪文昭从老族长那请安回来,正是满腹怨气,回到族中看到负责接待的小狼噤若寒蝉,便见到一人面色不善。

纪文昭尚且不明就里:“这是怎么了,昧狂兄?”

狮族族长昧狂人如其名,见他进门,便面露凶煞之气道:“好你个纪文昭,人前与我称兄道弟,却在背后坏我好事!”

纪文昭一头雾水:“这是怎么说,我们族人最近别说猎场了,就是训练场也去得少,为此还落了老族长好一通数落。”

见他这副模样不似作伪,昧狂才收了眼中的血光,逐渐冷静下来,疑心地打量他道:“当真不是你干的?”

纪文昭无奈道:“昧狂兄,你好歹先告诉我什么事,要真是我族中子弟犯了你的忌讳,我定要他给你赔罪,任你处置。”

昧狂这才一掀衣袖落了座,示意身后的副官将人抬上来。

一头血淋淋的狮子躺在担架上,满身绷带,即使吊着元石也化不回人形

昧狂点了点下巴,示意他自己说。

那名狮族亚种吞了口唾沫,颤巍巍地用亚种的语言道:“见过纪家主,小的,小的乃是奉家主之名,前往屈劳关崖下搜寻元石正负模的另一块,不料却在得手之际,遭遇了一只凶恶非常的狼人。当场以肉身将我兄弟四人活活打死。幸亏小的命大,才侥幸脱身。此等身手,若说不是出于狼族,便断断难以解释。”

昧狂犀利的眼神看向纪文昭道:“文昭,你我兄弟多年,大哥劝你一句。这不是好东西,你家有老太太,不方便动手。交给大哥,我一定带着你踏平北域那群阉兽!”

纪文昭摆了摆手:“昧狂兄,真不是我。”

便转头看向那苟延残喘的狮族亚种道:“就一头狼?”

狮族人答道:“还有,还有一名人类,骁勇善战,不输那狼人。不过也可能是为了隐瞒身份才没有化形。”

纪文昭哼一声道:“隐瞒身份,如果是那群没种的外族人,怎会以人类的姿态与狮族作战?那必定是货真价实的人类。昧狂兄呀,你是糊涂了,你忘了屈劳关之上,便是人类的哨所么!”

昧狂道:“我自然知晓,只是狼族是最早在南麓定居的一波,北域中几乎难见隐藏的亚种,更不可能落下如此厉害的一人!”

纪文昭低声道:“你忘了,十几年前的那小子……”

他眼中的神色晦暗难明,似是自言自语:“好哇,都长得这么大了。”

昧狂悚然一惊:“你是说,纪兰刀的孩子!他不是早被人类处理掉了么?”

纪文昭嘲道:“肖烨视纪兰刀如命,就算生了头全须全尾的小狼,只怕他也要带回去好生圈养,更别说是头从小养在人堆里的亚种了。恐怕,他还未必知道自己的身份呢。”

昧狂眼珠一转,这才放下心来:“如此说来,计划可以提前了。”

纪文昭笑道:“愚弟附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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