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火花妖异地游走，笼罩在北域与南麓硝烟的上空，所到之处尽皆归于沉寂。
多次连接屈劳关未果后，哨兵颤着嗓子叫唤道：“屈劳关，失守了！”
自霍秋儿入伍第二年接过屈劳关的边防以来，便从未有过半只亚种的明光铠能够越过哨所，更遑论失守。
尖刀众人都明白这意味着什么，霍秋儿是非身死不会离战的性格，沦落到失守的地步，亚种的大军踏破屈劳关，霍秋儿本人，想必已然尸骨无存了。
闻言，薛玉琨只觉颅内一声惊雷，身子往后歪去，正准备难过，突然跌跌撞撞地扶了一把桌子，爬起来口齿不清地喊道：“不对，不对！”
他向天挥舞着手臂叫喊道：“不仅屈劳关联系不上，咱们的哨所，队长的通讯，所有的频道都断掉了！还有亚种，它们的进攻也停止了，没有失守，是停电，大规模的停电。是天灾，太阳黑子的暴动干扰了电磁信号！”
说着薛玉琨便平静下来，喃喃道：“队长暂时死不了，秋儿那边人手多，就算没有明光铠也能支撑几天。现在最要紧的是哨所，对，屈劳关哨所，乔排那边得换哨……”
他一溜烟跑了出去。
队长他们想必已然深入南麓腹地，即使没了明光铠也有还予甲应战，屈劳关的战况最叫人忧心，他和裴妍的突破刻不容缓。
这一夜，黑猴子好好安葬了所有后院没来得及入土的战友，魏赐彻夜摆弄着备用电源，乔明远则孜孜不倦地继续从破烂堆中捡起尚能勉强使用的还予甲，纪凡潇再次外出侦察。
他回来时，黑猴子阴阳怪气道：“哟，又带来什么坏消息啦？”
纪凡潇这次去的时间更长，足有五六个小时，身上还结满了晨霜：“还是一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
纪凡潇垂下眼，睫毛上缀着冰晶：“坏消息是，来了一群孟加拉虎。好消息是，屈劳关没有失守，我翻过了三座山头，沿路所有的地方都停电，云中哨的界碑灯塔都熄灭了。如此大范围的停电绝非亚种所为，甚至这两天的进攻恰恰表明，他们也遭遇了突然的停电，才会一再攻不下哨所的情况下，仍然只派遣亚种前来。”
黑猴子叹道：“你说的很有道理，但有什么用呢？我们现在连一门炮也没有了。尊敬的少将军，请问你是否有新的点子可以抵御这些老虎？”
纪凡潇道：“也有。只是必须由我亲自去，否则我不会说。”
黑猴子盯着他道：“你休想这么痛快地死了。这次轮到我，你想都不要想。”
纪凡潇缄默不语。
还是乔明远打破了僵局，他的手指敲了敲纪凡潇身上的还予甲破片，一敲便掉下一片来，乔明远想给他合上，却接着剥剥落落又掉下许多来，露出纪凡潇内里同样破破烂烂的军装和被熏得黢黑的皮肤。
乔明远收回手，清了清喉咙道：“这样吧，我们投票。同意纪凡潇同志接受这次任务的举手。”
只有纪凡潇孤零零的一只手。
乔明远又道：“同意侯班长接受这次任务的举手。”
除了纪凡潇，伸起了同样孤零零的三只手。
乔明远看着他：“你一直是最民主的，服不服。”
纪凡潇低着头，开口道：“在横过那群老虎进攻途中有一片山火，”
四人皆席地而坐，纪凡潇便用手指在泥地上画出了大概方位。
魏赐愣愣地问：“所以呢，这个位置没什么草木，再往下就是戈壁，烧一会也就完了，碍不着咱们。”
纪凡潇道：“我们把它引过来，烧那群老虎。”
决定执行任务的黑猴子一反往日找茬的常态，干脆地道：“怎么做，你说吧。”
纪凡潇看了他一眼：“改变山火的走向，且驱使它拦截那群老虎，需要长时间在火场中间保持意志清醒和肢体活动，**凡胎撑不了那么久，把剩下的还予甲都穿上。”
乔明远看了看地上的破铜烂铁道：“潇潇，只怕……”
纪凡潇道：“然后带上无痛化针剂。”
四人再次陷入了沉默。无痛化针剂原本是用作明光铠训练过程中的适应困难，部分新兵或经历过精神力创伤的老兵都会因为内心的抵触而难以将自身投射到明光铠之上。
因此即使无痛化会限制匹配度最高无法超过75%，对于这部分兵员来说，也是权宜之计。
历来武装冲突的时候都会带上这玩意，万不得已死战的时候给伤员用上，即使真身已经连一根手指头也动不了，精神力也能不知苦痛地驾驭明光铠继续冲锋。
然而他们现在连一具明光铠也开不起来，火场中的还予甲将会更加紧密地连接在黑猴子的皮肤上，接着因为高温而缓慢地和其下的肌肤一起熔解。
然而黑猴子会因为针剂的效果而与这些痛觉隔离四个小时，自然，他熬不到那时便已灰飞烟灭了。
黑猴子的嘴臭的就像他的脾气一样，纪凡潇在望远镜内看着他身上的还予甲越来越薄，从四人百家衣般集结起来的凹凸不平的堆叠到逐渐均匀、平整、光滑，如同钢水覆盖在黑猴子的体表。
而黑猴子如同不知疲倦与痛苦的铁人般，一手架着满是灭火粉尘的喷射器，防止山火烧往哨所的方向，一手如同牧羊般驱使山火沿着划好的隔离带烧过去。
分明隔着数百米，并非处在下风口，看到黑猴子的胳膊和腿一块一块地掉进去后，纪凡潇却仿佛能闻到焦灼的味道。胃里涌上一阵翻江倒海的抽搐，纪凡潇转头凶猛地吐了出来。
乔明远在身后拍了拍他的背，什么也没说。
漫长地好似永远也没有尽头一样的第五天终于结束了，已经没有干粮。
剩下最后一块压缩饼干是魏赐揣在裤兜里压碎了的，三人一口口分了。
魏赐最后将包装袋上的渣渣也舔了个精光，砸吧着嘴说这是断头饭，不能浪费，否则到了地下也是个穷小鬼。
最后一点水是纪凡潇去寻黑猴子的骨灰时从灭火管道最下头的存水里汲的小半瓶，封在软口塞的杯子里，渴了就抿一口。
无法区分黑猴子和孟加拉虎的骨灰，纪凡潇便混着拾了些，和后院埋藏的战友们安放在一处。
被烧灼后的夜晚静悄悄的，没有蝉鸣，空气中弥漫着呛人的烟味，咳嗽声无力地像叹息。
为了节省反抗的力气，纪凡潇今天没有再去外出侦察，然而嘶嘶的电流鸣叫声时常在备用的供电室里乱窜。
魏赐几次心生希望地前去拨弄那些像僵死长虫一般的电线，却都毫无反应。
纪凡潇睁开眼睛道：“没用的，是生物发电。”
感受到乔明远的目光，纪凡潇道：“亚种中有带电的动物，我猜应是他们久攻不下，自己也断电，才出此下策。”
乔明远吞了吞唾沫道：“也许他们的明光铠已经恢复了。”
纪凡潇想，有这个可能。然而看着排长这几天仿佛衰老了十岁的脸，他还是说：“可能性不大，明光铠的供电要求太高，他们没有这个技术。”
乔明远喃喃道：“要是能用他们的供电恢复我们的通讯就好了，就可以，咳咳，求援……”
纪凡潇悲凉地想，已经第六天，就算是突击小组的速度再慢也该回来了。
除非他们回不来了，他看着缓慢升起的惨白的太阳，恍恍惚惚看到裴张的脸。
然而乔明远坚定地看着他：“队长，秋儿，裴张，他们一定会来,咳咳……”
纪凡潇心口动了一下，避开这个话题道：“不管援军什么时候来，我们都会守住的。”
乔明远看着他的眼中亮起一丝希望：“你又有办法了，是不是？”
纪凡潇道：“如果我没猜错的话，这些亚种是想攻下哨所之后，直接接入屈劳关的节点。而我们要做的，就是将它们接入供电所的回路。”
乔明远问：“怎么做？”
魏赐在一旁抢着道：“排长你别去了，你咳成这样，行动不便，免得误事，我去！”
乔明远的眼神黯淡了，纪凡潇朝他背上扇了一巴掌。
魏赐低头：“排长对不起。”
乔明远咳着笑道：“没事，你说的是实话。小魏，你不能去，你还能动弹，还能和潇潇一起应付明天的亚种。我已经不成了，就让我去执行最后一次任务吧，我会圆满完成的。”
纪凡潇的眼眶湿润了，乔明远摸摸他脏兮兮的头发：“记得你刚到尖刀的时候，像小孩儿一样，谁都不服，队长也看不惯。但那时你说士兵不应当无条件服从将领一切的命令，也并非没有道理。比如这样的时候，就应当能者为之。”
纪凡潇吸了吸鼻子道：“不，我当时说错了，士兵只有无条件服从才能在危急关头完成任务。排长，我是你的兵。”
乔明远道：“好，那我命令你们两个，守住屈劳关，拜托了。”
他向纪凡潇和魏赐敬了个标准的军礼，紧了紧身上的武装带，走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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