尖锐的警报声环绕在界碑旁的整个哨所内,黎永红奔跑在瓢泼大雨里,作战靴踩在混着血水的泥地上,愈发磨人。
断联这几天,哨所不是没有派人去接应屈劳关,而是在亚种的自|杀式车轮冲击战下根本腾不出人手。
派出去的全部还予甲战士都音信全无,她不能想也不敢想这代表着什么。
赤手空拳的人类,没了明光铠和科技加成,能在狮族的血潮中支撑到什么时候?
代战说过,战况不明时,与其无谓地担忧其他战友,每一名队员更应该坚守在自己的岗位上。
正如她和霍秋儿现在在哨所上做的这样,她们没有让任何一名边哨的亚种侵入界碑,而同样,也没能得知队长、屈劳关抑或是帝京的任何讯息。
薛玉琨派来的人是双脚跑了一整个昼夜到下一个哨所,接力的哨兵又跑完了下一个哨所,几乎是口吐白沫给她递过来的消息。
不知道这小子哪来的本事窥探天意,他说今晚八点信号就会恢复,毫无疑问这是人类最后的翻盘机会,抢先哪怕一秒连上都将会有巨大的优势。
然而这突如其来的大雨无疑雪上加霜,黎永红身后跟着的仅有汤玉安、马小何和能动的另外几个队员,通信车都无一例外地报错。
黎永红的心在昏暗的阴雨傍晚里不见底地往下坠,她仰头看着暴雨如注的天幕,难道这就是北域的天意么?
黎永红听到队员们压抑而又崩溃的小声啜泣,连不上,不管是卫星、散射还是作战值班室的专用电台、薛玉琨新捣鼓玩意,没有任何一个频道呈现出可能的成功迹象。
此时没有像样的后勤,防雨罩下的设备受冻受潮只会更糟。然而她们别无选择。
黎永红目光扫过最后的几个队员:“带着自己的设备和通信车去山坡上,给我找!我就不信薛玉琨那小子几千万上亿的预算支出,偌大的哨所就一个也连不上!”
霍秋儿咳出一口血,把一旁递纸的马小何和汤玉安推了出去:“去找——都什么时候了!跟着大红,连不上就别回来了!”
“是!”带着哭腔的汤玉安猛地擦一把眼泪,和马小何各自上了通信车向山丘外的平原驶去。
黎永红待要多言,霍秋儿只做了一个坚定的手势,黎永红便一股脑将精神稳定剂、压缩食品铺到了霍秋儿的桌前,她一连上界碑,就是南麓进攻北域的最后一道防线,霍秋儿绝不能垮。
马小何和汤玉安漫山遍野地在永无休止的雨幕中抢联,车轮坑坑洼洼地陷进泥潭,又被加大的油门强行轧出沟去向前,夺目刺耳的闪电好像在宣判每一个大地上的生灵死|刑。
她们排查掉所有可能有异的设备、线路乃至每一个螺丝钉,仍旧无果。
汤玉安的狙击手敏锐度在大雨中仍旧不减,她惊声叫道:“亚种的明光铠启动了!”
这怎么可能?亚种的通信设备已经先于他们恢复了?
汤玉安正五雷轰顶,就听马小何沉声道:“别慌,它们是生物发电,撑不了多久。”
她没法不慌,哨所里只有秋排稳住精神网,联军却连一副明光铠也没连上,如何能应对?
然而下一秒,马小何就那样敞开了全部的中继天线,加足马力向那具明光铠飞驰而去!
马小何的破锣嗓子在空旷的雨里回响着:“汤圆掩护我!”
惊觉她要做什么的汤玉安在又一声惊雷中大喊:“快回来!”
径直向马小何的通信车奔来的亚种迅捷地跳上车,一拳打穿车玻璃,要将马小何扯出来。
汤玉安绝望地在雷雨中上膛,瞄准,子弹呼啸而出的那一刻,自天穹而下的雷鸣声同时贯穿了马小何所在的通信车与那具亚种的明光铠。
汤玉安哽咽着看向不远处焦黑一片的车墟:“马小何你这个笨蛋!”
这一瞬间极强的能量击穿了通信车的储存限度,击穿了对方的明光铠,也联通了马小何的那辆通信车。
她听见对讲机里传来久违的声音:“秋排说过的……咳……要连上……”
“老姜!”
肖烨咳嗽着看向一闪而过的屏幕,没能抓住姜啸天焦急的回传,只能徒劳地用纸去擦怎么也擦不干的血。
人类的飞机瘫痪了,亚种的翅膀可不会。
郁溪山的渗透卓有成效,鹰族宣布对本战持中立态度,并实际上给予了一定的暗中帮助,可亚种的鸟类绝不都是鹰族的信徒。
最精锐的部队都派往了边境,只有卫兵们一波又一波地在断联的黑夜里等待着呼啸声中降临的不知名亚种。
又是一道闪电划过,下达了不知第多少道命令的肖烨重重地栽倒在椅背上,感到自己的太阳穴突突地想要跳出这具年迈的躯体。
他和老姜相当于是以最原始的方式指挥这场战争,敌人的长啸远比他们的哨音能够传达更多的讯息。
不知道潇潇怎么样了,肖烨看向漆黑的窗外,不可抑制地想道。
他不是个称职的父亲,肖烨知道。
他从小就没办法面对那孩子,他有着和母亲一样野性难驯的眼神。
起初他难以面对,后来也不必面对了,年幼的纪凡潇恨死了他的冷淡,肖烨手足无措却又想,也好。
他尽自己所能让纪凡潇不受到任何来自南麓的影响,像他母亲所希望的那样,自由地活着,直到开战前夕。
初见纪兰刀那天,一身飒勇的猎装,英姿勃发,原来是头母狼,已经这么多年了。
纪兰刀分明是黑头发,灰眼珠,留给人的印象却是满眼的火红,带着草原上肆意盛放的生命力。
可惜南麓生长的野花,也会枯萎在北域的泥土上。
最后一面,他从作战值班室匆匆赶来,听见纪文昭声嘶力竭地叫她打掉那个会要了她命的孩子。
那时纪兰刀已经虚弱地提不起刀,否则她定然不会只给纪文昭一个巴掌。
而这一巴掌仍然打得纪文昭撞倒在墙边,床头柜上被打翻的花瓶里,还是肖烨走前新换的兰花,已经凋谢了好几天,他还想回来换上新的。
纪兰刀叹道:“文昭,你糊涂啊!就算他信任我,北域的老家伙又怎容我染指!唯有肖烨的血脉才有可能渗透进他们内部,这孩子日后定会为北域与南麓的亲和立下汗马功劳!”
纪文昭发狠道:“我不要什么北域南麓的和平,那群阉兽算什么东西?”
肖烨为北域鞠躬尽瘁五十年,第一次心头也这么大逆不道地闪过这个念头,北域和南麓的和平与我何干,只要你好好活着。
就算从来都只是算计,也没关系。
无论是二十年前,还是二十年后,肖烨都只由衷地希望自己最珍视的人能够好好活着。
代战带着元石模飞驰而去后,裴张、宋喜与冯虎、方宽仍在原处善后。
在干扰仪的大范围截断下,几人迅速适应了宋喜突袭,裴张切割范围内的明光铠精神网,冯虎与方宽制服亚种真身的线路。
裴张看着掉下精神网后嘶吼却眼中空无一物的亚种们,只觉得悲哀。
战争已经结束了,可人类与亚种的仇恨却还在无谓地蔓延。
忽而一群新的亚种涌入了狮族的府邸,为首的却是以白虎为坐骑的一名人类。
郁溪山朗声道:“狮族家主昧狂、副官张官耀已殒命,各位还要苦战么?”
他的声音不大,却足以在群龙无首的亚种中激起一波小小的回响。
然而片刻后,一只血狮现回半兽人的形态粗声道:“不战死,落到这群阉兽手中同样会死,还是被做成肉肴分食而死!”
他这话一出,原本颓丧的血狮族人与破落的亚种义军都激愤起来,眼看就要死战到底,一个陌生的声音响了起来。
额前、发梢满是血迹的裴张道:“与北域开战的乃是南麓狮族,鹰族、狼族皆为我联军盟友,何来分食一说?”
他这话一出,底下有的亚种还没反应过来,郁溪山已然笑着接过口:“正是,在下鹰族副官郁溪山,奉族长之命前来收拢义军人员。”
他这话一出,就是明示了。狮族已然败落,族中的亚种却用不着同沉沦。只要此时肯降,说不准就能挨过战后北域与南麓剩余两大家交好的日子。
亚种们犹疑之下,一名血狮阴狠地道:“大家别听他们蛊惑人心,南麓几时同这群不守信誉的阉兽为伍?鹰族胆怯,狼族纪文昭可是咱们族长的同盟!”
“可那个人类身上有兰刀夫人的遗物!”
一个二愣子的血狮指着裴张颈前的元石嚷嚷着,如果纪凡潇在,一定会认出,这就是当天被他的几口贡肉收买的副驾驶狮爷。
比起纪文昭,兰刀夫人当年的威名众所皆知,一时间亚种们看着裴张的元石项链,眼神或惊或疑,多多少少有了些许动摇。
比起飘渺的远古仇恨,亚种与人类早在百年前的相处时便你中有我,只是在资源紧缩时彼此树敌,转移内部矛盾罢了。
裴张看着亚种们迷茫无措的面容,想起最初知道真相的纪凡潇。这也是他最想看见的吧,原本计划好的和平,如果不是昧狂的一意孤行。
在郁溪山的招揽与保证中,逐渐有了第一个,第二个,接着越来越多的散兵与义军亚种选择了转投鹰族谋求庇护,偶有狮族的不肯降要闹事,也被裴张从精神网上扇下去,冯虎拖下去打晕了控制住做战俘了。
混乱的战局逐渐清明,为了避免联军清算,郁溪山带着投降的义军们离去,只剩下之前那只血狮留在裴张身边,小声道:“老板,我能跟着纪小家主不?”
裴张看着这只愣头青的狮子,听着他口中的称呼觉得好笑,问道:“当然可以。”
就听这狮爷放松下来道:“太好了,狼族应该不会歧视我们吧,他可跟纪文昭那个假正经不同,跟着他有肉吃!”
回去的路上,裴张等人风驰电掣地驶向屈劳关,他问沉默了许久的宋喜道:“喜子,你能接受吗?”
宋喜沉默了很久,还是一咬牙毅然道:“裴哥,我听你的。我们以前吃动物,亚种饿急了吃人,也没什么深仇大恨,大家以后和平过日子就好。”
冯虎皱眉:“不合适,那和平之后到底是人吃亚种,还是亚种吃人啊?”
小胖惨叫一声:“咱们不能都吃贡肉吗?”
裴张紧紧地盯着前方的边境线,一直延伸到不可见的屈劳关。
从前他也不信,可现在,他宁肯相信战后北域和南麓都有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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