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面的日子里，郑运良已经失望愤怒了无数次，如今听见他们的这段话语，反倒格外镇静。
“我先拿去做音色分析。”郑运良深吸一口气，“如果他说的是真的，那这也是我们的机会。当然，要提防他们忽然更改时间，所以我们要早早准备。”
楚靖云点头，语气冰凉，“我们只有一次机会。”
他调出另一张单子，上面写了简简单单的人物名字，各种箭头各自指向，最中央里，楚绍的名字被圈起来了。
一切的计划都围绕他执行，一切以他为中心。
他们的第一个目标，就是这位‘王哥’。
保镖们来回巡逻，偶尔也会用警惕的眼神打量郑运良，仿佛下一刻就可能冲进来。
郑运良看着楚靖云，恍惚片刻，总觉得面前的男人仿佛是一只荒野巨兽要从睡梦中醒来，恢复成最刻薄最残忍的模样，用讥诮的眼神打量这个世界。
两人正式的谈话基本结束，转头说起了一些稍微轻松的话题。
端起了咖啡，郑运良问了一句，“楚先生，是您想要投资Q县、维护公共治安，这才发现了楚绍；还是您先发现了楚绍，再想投资Q县，转而想要扩大扫黑除恶专项斗争的范围？”
他实在是太好奇，这位楚先生和Q县的缘分。
毕竟楚靖云叫他去调查的时候，仿佛已经预知了所有可能性，从头到尾过于冷静。
楚靖云道：“起因是一个梦。”
郑运良怔了怔，这个答案属实不可思议，但楚靖云没理由会刻意欺骗他，毕竟楚靖云可以完全不解释。
夜渐渐深了，私人会场早就关闭了大门，月光一点点倾斜在阳台上，映照着许许多多的盆栽，洒下柔和的月光。
这样傲慢、清醒、防线无比高的人，也会因为一个梦而惊动吗？
“就像是翻阅史书，最后发现，所有的证据佐证，理智者会因为一个梦境动心，无情者会因为澄澈少年回眸。”
迎来楚靖云冷冽一瞥，郑运良这才意识到，他不知不觉将这一段心声说出了口。
月光下，楚靖云浑身的锋利也被柔和少许，他淡淡道：“听说郑先生年轻时不沾女色，也从不肯从事任何侦探一类的工作。”
郑运良哑然，这句话戳中了他无法言语的近十来年的经历。
哪里就需要理由呢？
楚靖云不理郑运良，只是看着外面的阳台和庭院。
阳台上的盆栽换来换去，或许某一天，它们未能晒够太阳、未能避开高温或严寒、未能及时浇水，它们就会渐渐枯萎、渐渐凋谢。
唯有庭院的这棵香樟树，沉默伫立在这里，根系深扎大地，即使无物为它遮风挡雨，也依旧保持了二十年的苍翠。
-
郑运良是一个正直的好人，所以，即使他信了楚靖云的话，他依旧打算去见一见楚绍，亲自和他说明一些事情，尽可能给他提供安全感。
楚靖云同意了。
第二日，他们再次回到了A镇。
以和资助的学生见面，了解情况为由，约见了楚绍，校长自然满口同意，很快安排了教室。
至于其他的贫困生，则交给了慈善小组里面的其他人。
郑运良露出笑容，看向楚绍，努力展现自己的亲近和友善，给他端了一杯水过来，“小同学，你好。”
楚绍脸庞还有少许的稚气，头顶上一撮头发有些翘起，透露出丝丝少年人独有的鲜活。
楚绍看了楚靖云一眼，很快收回目光，又重新看向郑运良，露出浅浅的笑容，简短问好，双手接过茶水，“您好，郑先生，谢谢您的茶水。”
郑运良摆摆手，倒觉得楚绍过于客气，反而有些让人心酸。
两人又聊起楚绍的学习，郑运良询问居多，楚绍慢慢回答，瞧着有些腼腆，时不时看一眼楚靖云。
郑运良抓了抓头发，张张嘴，看着楚绍略显青涩的礼貌，还是决定直说，不再过多绕弯子，“小同学，你知道定位仪和监听器代表什么吗？”
楚绍唇边的笑容一点点收起来了，话语间也不那么客气，道：“我知道。我是在镇上长大没错，但也看过电视剧和杂志，又不是与世隔绝。”
这个时候，和楚靖云偶尔的嘲讽相比，楚绍的表情与他有了一瞬间微妙的同步。
郑运良一梗，他这才注意到，在涉及到一些敏感信息后，楚绍就像个刺猬，猛地进入了能随时戳人一下的状态。
楚绍的态度转变迅速，这也说明了他的内心防备极重。
但楚绍对楚靖云却不是这样。
明明是他在和楚绍谈话，结果，楚绍频频向楚靖云看去。
楚靖云拿着笔，没有打开笔盖，他点了点桌子，笔尖与桌面接触，发出清脆的响声。
他看向楚绍，一如既往的冷冽，“好好说话。”
楚绍看了楚靖云一眼，清澈的眼眸倒映着楚靖云的身影，绝口不提还回去这件事，只是说：“那我手写一封证明书？写我已知晓此事，是我求着楚先生给我装上去的，然后签名写上日期。”
郑运良：“……”
能做到这个地步，他只想知道，楚靖云到底给楚绍灌了多少**汤。
不懂，但大为震撼。
郑运良又问了一遍，“你真不介意？”
楚绍点头，眼中透露出星星点点的笑意，“项链本就是很贵重的礼物，更何况礼物本身的心意。”
郑运良一噎，随即，他又放松下来。
既然楚绍这边没有太大问题，那接下来，或许整体安排，也会顺畅许多。
没有过多停留，郑运良很快离开，在Q县，他也还有许许多多的工作需要安排下去。
等郑运良离开，楚绍露出了真切的笑容。
就算是楚靖云一句话不说，他也感到了无尽的喜悦和力量。
这是其他人都给不了的。
楚绍还不忘问了楚靖云一句，“这位郑先生真的可信吗？你给他钱雇佣他，他不应该全力支持你？”
楚靖云瞥了他一眼，没有过多解释，“有道德底线的人更合适。”
唯有这样的人更能坚守本心，也更能长久。
两人没有过多纠结在郑运良身上，楚绍的目光已经转向了楚靖云。
就像是傻狐狸喝醉了酒，楚绍也觉得空气中充满了醇香，他起身，隔着桌子，仔细凑近楚靖云的脸。
一瞬间，两人的距离不过十厘米。
温热的呼吸喷洒到他的脸上。
楚靖云凝眉，按着楚绍的下巴，又把他推远了。
楚绍干脆起身，将椅子挪动到楚靖云椅子附近，在他身边坐下。
他嘀咕着，“我想这样很久了。”
楚靖云起身，“你该回去上课。”
楚绍一把抓住他的衣袖，“你先等等！再给我几分钟。”
楚靖云回眸，看向楚绍纤细的手指和单薄的身形，到底没动，任由他动作。
“你会预言吗？”忽然间，楚绍问了这么一个问题。
楚靖云顿了顿，“我不会。”
截至目前，楚绍的经历已经偏移了许多，未来也将会偏移更多，走上和前世截然不同的道路。
楚绍笑眯眯道：“你骗我，你已经预言了我前面的许多人生，知晓了我的人生经历。所以接下来，你肯定还可以预知更多。”
楚绍用了‘预言’这个词，跳过了比较敏感的‘重生’或是‘穿越’词汇，维持着两人最后的秘密。
楚靖云站在他面前，他就抑制不住心里的好奇心。
谁不想一窥自己的未来呢？何况楚靖云是那么耀眼。
楚靖云不答。
他被楚绍不依不饶催促询问了好几遍，“你是预言家，对吧？”
楚靖云凝眉，终于感觉有几分不耐烦，“我可以是。”
楚绍还算年少，对楚靖云又不设防备，自然没能领会到这句话背后蕴含的力量和深沉。
他只是单纯被这句话打动，仿佛见到了一个活生生的奇迹，脸上的笑容越发明亮。
楚绍兴奋问道：“我能不能顺利走出小镇去读高中？”
“能。”
“我能不能去读个大学？”
“可以。”
“那我未来会是什么样的？”
“平安喜乐。”
“……”
结局已经得到了剧透，所有的未知似乎都化成了一条明朗的康庄大道。
一句一句的对话，叫楚绍只觉此刻人生圆满。
楚绍的下一句话不过脑子脱口而出，“能不能告诉我，等到中考，数学最后一道大题考什么？或者告诉我作文题目也行。”
楚靖云：“……”
他唇角的弧度彻底被扯平，整个人又成为了高山积雪，刚刚那一丁点温柔和耐心消失得干干净净。
多云转阴，阴转小雪。
楚靖云按住楚绍的右手，将紧抓着他衣袖的手指一根根用力掰开，转身欲走。
楚绍仰头，迅速伸出左手，又拽住了楚靖云的袖子，诚恳道：“刚才我是瞎说的，只是闹着玩。”
“我只是想，将来也变得像你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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