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得花厅,却听说汪、林二人尚在对弈,两人便在厅内坐等,余欢问汪珩都去过何处,汪珩娓娓说道随其父游宦种种故事,余欢听得津津有味,恨不能身随神动,也往各处担风袖月一番。
正说得热闹间,远远听得汪士荃大笑声传来,不多时汪、林二人并几名清客一并进来,余欢二人忙起身相迎。众人奉了汪士荃坐了席首,左下首为林如海,再下首是余欢、汪珩二人,其余几名清客自选了知府右下首按序坐了。汪珩又命人去汪夫人处报禀,请女眷自行开席。
汪府管家轻轻击掌,金炊玉饌流水价送进来,铺陈团团。几名清客俱是极擅眼色之人,凫壶劝客行令猜枚更是个中好手,一时间觥筹交错,言语欢畅。汪士荃性既洒脱,又好饮酒,只平日里在公事上精明练达,林如海见他此刻再饮便该醉了,便以目示意汪珩扶着去更衣醒酒,待他二人去了,对众清客道知府大人酒已多了,再勿劝酒,众人忙喏喏应了。
不一刻汪珩扶着汪士荃回来了,林如海见他双目炯然,知其酒已醒了,便笑道:“诸位先生俱是挟技在身,不如鼓奏一番,方不负此良辰。汪兄意下如何?”汪士荃颔首:“好,好,许久未听鲁先生鼓琴了。”管家忙命人将杯盘撤下只留清茶和各色果鲜,开窗透气焚香,又派了人去取琴来。那鲁先生疏眉淡目,净了手来,在琴后坐了,闭目片刻,方举手抚琴,却是一曲《列子御风》,琴音飘飘洒洒,连绵不绝。
众人静静聆听,一时琴音止歇,不闻人声,惟余满室寂寂。良久汪士荃方叹道:“不知风乘我,不知我乘风。闻鲁先生凌虚御风之音,令人不觉起赤松游想。”林如海也赞叹:“不知鲁先生琴技如斯,今日真是大饱耳福了。”
清客中又有一人起身道:“小可不才,敢请鲁先生与在下合秦一曲《渔樵问答》,不知可否?”汪士荃抚掌笑道:“善,大善,鲁先生不可推辞。”鲁先生笑道:“不敢,不敢。何先生请。”那位何先生取出一管紫竹洞箫来,色泽油润沉郁显是日日把摩,自顾呜呜咽咽吹将起来,鲁先生闭目细听,抚琴跟奏。琴箫悠扬声中,众人一时只觉得置身巍巍之山下、洋洋之水滨,丁丁斧伐中,欸乃橹声远去。曲毕良久,众人方称赞不已。
却说黛玉和汪府众女眷自开一席,人虽不多,却也热热闹闹,尤其汪琪恰似开心果,妙语如珠,兼之语声脆生生的,直如新莺出谷,直逗得众女眷笑声连连。一时席散了,众人自在消遣,汪琪对黛玉打眼色,看黛玉轻轻点了头,却转身对汪老太太等人笑道:“我带黛玉妹妹去园子里转转,消消食。”众人含笑点头,汪夫人又嘱咐天气冷不可在外久呆了,两人方著了大氅带了丫鬟出去。
待出了花厅,汪琪拉着黛玉的手道:“咱们快去,晚了就听不到了。你不知道,我父亲有好几个清客,个个都是音律高手,不可错过。”黛玉忙拉拉她:“不妥吧?前厅俱是男客。”汪琪眨眼笑道:“不怕,咱们隔着花窗听,他们看不到。再说除了几个清客外,都是你我两家的人。”黛玉心下也好奇便不再言语,两人一阵急行,隐隐听得琴声,汪琪不由蹙眉跺脚道:“还是晚了。”两人又加快脚步,曲曲折折随着一条长廊前行,渐渐琴音听得清晰,汪琪领黛玉在一处雕花窗下坐下,低声笑道:“此处听得最清楚,还可遍赏诸景,岂不胜过他们枯坐室中?”说着便闭目听曲,黛玉也不禁笑着阖上双目,凝神去听。此时那鲁先生正演奏至《列子御风》中段,两人与众丫鬟俱敛神屏息,鸦雀无闻,室中众人正自沉醉,更不知隔窗有人。
待《渔樵问答》悠悠曲终,汪琪轻轻叹气道:“妙不可言。”又睁开一双明眸笑道:“今儿应该不会再有曲子听了,咱们快走,别被发现了。”两人起身匆匆离去。却不料那室中汪珩正和余欢推窗透气,惊鸿一瞥间只见裙袂翩然转过雕花窗长廊拐角,再不见踪迹。余欢两人对视一眼,心下了然,遂一笑置之。
第二日,余欢去了筠楼,见了黛玉打趣道:“昨儿是谁在窗外偷听?”黛玉侧首微笑,眼波流转间透着一点狡黠:“只许你们高乐,不许我们听么?”余欢看她神情娇憨,心中一动,笑道:“自然听得。妹妹,我送一幅画给你如何?”黛玉不由扬眉笑道:“什么画?”余欢笑而不语,引她至窗前椅上斜靠着倚臂坐下,轻声道别动,自去案前铺纸,一边磨墨一边不时看黛玉一眼,腹内打底稿。黛玉长睫微颤,目光移开只去看余欢的手,满室寂寂中,只见那只手拈着墨条,黑白分明,在砚台上轻磨数圈,又提笔蘸了墨,在砚边轻撇几下,转去纸上勾勾画画,一时只闻得纸笔簌簌声响,不禁出神。忽听得余欢道好了,待坐起身时却只觉得胳膊酸麻,不由地吸气出声。余欢放下笔忙快步过去:“别动,一时麻了,揉揉就好。”弯下腰隔衣握着黛玉胳膊轻揉,黛玉乍闻得一股雪后青松的味道,如冰如雪沁入口鼻,正恍神间,余欢转头问她好些没有,黛玉抬起头来,看到他清澈双眸中自己的小小倒影,心下不自在,忙挣脱了,唤道:“紫鹃、紫鹃。”余欢一怔,低眉一笑,转身去看案上画稿。紫鹃端着一盏燕窝忙忙进来,放在几上,伸手去摸黛玉额上:“脸怎么这么红?可是发烧了?”黛玉蹙眉道:“胳膊麻了,帮我揉揉。”紫鹃揉了一会儿胳膊,待她好了,端过几上燕窝给她,看她用勺舀着慢慢吃了,又去倒香茶来等着给她漱口。
余欢一时看看画稿,一时又看两人在一边忙忙碌碌,眼中含笑,心中却提醒自己,这里可不比现代,自己虽当她是妹妹不避讳,为黛玉着想,倒要避避嫌了。
余欢正自设想如何上色,黛玉走过来道:“我瞧瞧。”说着瞪了余欢一眼。余欢笑笑,只温声道:“先起了底子,再慢慢上色。”黛玉看时,只见纸上迎面一树香雪,花光照人,后面曲折花窗长廊,隔着雕花窗棂隐约可见数女或坐或立,独一个美人斜倚长椅倚臂而坐,衣袖长长垂下,双目微阖,侧首似在聆听,风鬟雾髻,薄面纤腰,眉目熟悉不是别个正是自己。紫鹃在旁讶道:“这不是姑娘吗?正是昨儿的景,宝玉你见到了?”余欢笑道:“我和汪兄推窗透气,正看到你们转过拐角,推想当时情景,应如此画。”黛玉观画不语,心道原来在他眼中我是这般模样,一时似喜还羞,似恼非恼,乱纷纷无处分解。余欢度她面上神色,一时纳闷,便仔细将画卷起收好道:“我回去慢慢上色,待好了再请妹妹赏鉴。”看黛玉欲语还休,方恍然大悟道:“放心,决不让旁人看到,画好了便送给妹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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