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漫结鸥盟,那知鱼乐,心止中流别有天

余欢不愿乘轿,令茗烟牵了马来,自己骑了马在轿后跟随,一路看那巾幡招摇、市井风情。马蹄得得声中,不多时便到了汪府门前,门子早入内通报,须臾汪士荃携汪珩兄妹三人迎出门来,林如海上前行礼,汪士荃大笑开怀,伸手延请:“林兄请,咱们先去手谈几局,让他们小辈自去。”两人入内,余欢等几个晚辈互相见礼。

汪琪早已听自己父母在家人面前说了几回宝玉如何,心下好奇已久,此刻见了真人,不由心下一惊,只见他年龄虽小,却光华灼灼逼人,黑鸦鸦的头发衬得面如美玉、眉目如画,黑琉璃般的瞳珠清澈明亮,专注看人时眉梢眼角别有一股缱绻意味。汪琪自恃年龄较长,笑谑道:“你便是我父亲说的宝玉?你们表兄妹俩倒像是观音座下的金童玉女。”余欢但笑不语,汪珩忙致歉:“舍妹素来心直口快,宝玉勿怪。”黛玉甫一下轿,汪珩便已看到,只觉其虽身在众人之中,却自有一种出尘意味,见之令人忘俗,此时也不敢多看,只端正行礼道:“见过林姑娘,舍妹唐突了。”黛玉低眉敛目行礼:“汪世兄好。”那边厢,汪琪早不耐烦,自拉了黛玉入内,边走边笑:“那日回来,我将你作的咏梅诗默出来给我父亲和哥哥都看了,他二人都赞不绝口呢,说远胜于我的。妹妹,你素日在家做些什么?”汪珩无奈笑道:“宝玉,咱们也走吧。自我母亲回来盛赞你们兄妹二人的品貌,我祖母就一直念叨着要见呢。”

几人沿着甬道曲折入内,只见庭院开阔屋舍峻丽,内院正屋廊下青衣丫鬟见了众人忙打起毡帘,延请入内。余欢见上首坐着一鬓发花白的老妇人,旁边坐着汪夫人,下首侍立着几个丫鬟,忙和黛玉上前行礼:“晚辈见过老夫人、汪伯母。”汪夫人忙上前扶起二人,对汪老太太笑道:“老太太,这就是您心心念念的林家大姑娘黛玉和林府内侄宝玉。”汪老夫人笑得眯起眼:“好一对齐整的孩子。”汪琪坐到祖母身边,挽着她胳膊道:“我刚说他们俩恰似观音座下的金童玉女,哥哥还说我胡说。祖母,您评评理,我说得可对?”汪老夫人笑着点头:“琪儿说得对,可不就是金童玉女吗?”又招手令二人近前来,左右打量,不住点头,拉着黛玉在身旁坐下:“真是好模样儿,把琪儿比下去了。”汪琪故意撅嘴道:“祖母才见了黛玉妹妹,就不待见我了?我不依,不依。”黛玉含笑道:“老太太谬赞了,琪姐姐才真真令人可敬可爱。”汪琪听了,笑着对她眨眨眼,示意自己在逗汪老夫人,一时汪夫人送上表礼,两人又忙接了致谢。

众人正说笑间,丫鬟进来报说沈夫人来了,不一时一位三十许人的中年女子入内,衣裙素净,人淡如菊,上前对汪老夫人、汪夫人行礼问好,汪老夫人笑道:“沈夫人,你看看这两个孩子如何?”余欢二人上前行礼,沈夫人端详罢点头微笑道:“一个朗朗如日月之入怀,一个飘飘兮若流风之回雪,都是好孩子。”又问两人都读什么书,余欢两人只道刚念了四书。沈夫人早得了汪夫人提点,便多问了黛玉几句典籍诗词,见其谈吐有致,打量其形容又超逸出尘,心中已有了八分意愿。

汪琪坐不住,过来笑道:“沈夫人,过会子再考教学问吧,我带黛玉妹妹先去转转。”便拉了黛玉要去自己院中玩儿,汪珩也带了余欢告退。走至汪琪院前,汪珩等妹妹和黛玉、众丫鬟进去了,才带余欢去自己院中。入了书房,余欢见书架上磊得满满的书,四壁镶了琴剑,又挂了几幅书画似非名家所作,看其落款想是汪珩自己。

汪珩看他打量,笑道:“涂鸦所做,让你见笑了。近来你在家中做些什么?”余欢落坐,笑道:“无非是看书习字。听姑父说汪兄在紫阳书院读书?”汪珩:“已有两年了。怎么,你也有意去么?”余欢点头:“是啊,正要向汪兄请教入学试考些什么,还有书院里平时学习、考试、休假都有些什么定则。”汪珩想了想:“入学试题基本出自四书,倒不太难,以你之才应是一试即过。待从书院学成后即可参加乡试、会试。书院教职非耆宿硕儒不能胜任,主讲经史辞章,学生则问难论辨,每月两次考试,每年一次大考,凡不守院规、考试不及格、成绩低劣者,开除学籍。院规极严,好在时有讲会,名流翕集,倒可涨些见识。休假吗,每旬可休一日,其余各依年假及各类节日放假。今儿若非旬日,我也回不得家。”

余欢笑道:“汪兄读书真是辛苦了。多谢指点。平日里你看些什么书?”汪珩笑道:“我最喜苏辛词,近日正看《稼轩长短句》。‘男儿到死心如铁,看试手,补天裂’、‘醉里挑灯看剑,梦回吹角连营’,端地令人心折心动。”余欢心想看不出汪珩面上温文君子,内里却是中二少年,不由得微笑:“少年不识愁滋味,为赋新词强说愁。”汪珩听他语涉双关,不由摇头而笑,以指遥点余欢。汪珩受其父影响,酷爱围棋,又邀余欢下棋。对弈一时,纳罕道:“似你这般灵秀少有人物,却不料你这棋力实在是……”余欢笑道:“平平无奇?人有所短,尺有所长,哪有尽善尽美之事?”汪珩挑眉:“你倒是坦然得很。林世伯知道吗?”余欢悠然点点头:“姑父早已见识过了,还说和我对弈,不如和自己下。连林妹妹都比我强些。”汪珩又叹又笑:“我原以为有人能陪我下棋了,谁料还不如我。”说着话,落下一子,围死了一角,余欢却不慌不忙道:“不急,待我回去多打几回棋谱,再来一决高下。”汪珩叹气:“罢,罢,不下了。吃茶,前面也该开席了。”

余欢又到书架前细看,发现颇有些明人小品和游记杂文,心中暗忖,便回头问汪珩:“汪兄久在姑苏,想来雪中寒山、月下虎丘皆是一一见识过了。月下独行,雪径泠泠,宁不令人神往。”汪珩笑道:“你可听过,姑苏雪,最江南。要论雪中景致,江南也就西湖可堪与姑苏一比了。你自来了林世伯家,每日闭门读书还未出去过吧?马上就是冬至了,到时前三日后两日共有五日假,我带你去见识一下如何?”余欢心下欢喜:“当真?我还想带林妹妹一同去散散心,不知姑父可会同意?”汪珩往座上一倚:“这有何难?我将琪妹也带上,她们一起作伴。你不知道,我父亲也是最好游玩的,私下里最喜魏晋人物风度,颇有些‘非汤武而薄周孔,越名教而任自然’的意思。到时第一日便将两位大人都叫上,第二日咱们再出去,他们就不好阻拦了。”余欢端茶相敬,笑得眉眼温润:“好,我就等候汪兄佳音了。”汪珩一跃而起,拉余欢道:“走,走,咱们去前面。一看你也是好山水之人,以后我也可算是吾道不孤了。”余欢心中也自欢喜,难得遇到一个志趣相同又脾性相投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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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载中青笠何不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