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欢素来性子淡然、随心所欲,从不愿勉强自己,如今虽身陷于此,但自觉无欲无求无惧无怕,便是突然死了,说不定还能回去再见到父母,简直求之不得,故依然率性而为。在贾府这段时日,因不喜金玉之说便对宝钗敬而远之,因抵触贾政夫妇便也只是面上恭敬,因深恶袭人屡次告密陷害他人便不许她近身,平日里亲近的也惟有贾母、黛玉、凤姐和三春姐妹,外人看来虽觉有异也只想宝玉大了果然出息了,如今竟能静心读书,行事也沉稳了许多。依余欢本意,这次上路是坚决不带袭人麝月的,免得身边时时跟个“王夫人的耳报神”,耐何仆从均是王夫人指定的,自己半点做不了主,便托了凤姐将晴雯也塞在跟随众人中,这一路上凡贴身诸事,均叫晴雯前来,袭人麝月都打发在舱外,袭人初时尚辩解道:“太太叫我务必时时跟着二爷”,余欢却不言语,面色平静,只用两只清棱棱的眼睛看着袭人。他人都道宝玉转盼多情,袭人此刻却只觉得他两眼寒湛彻骨竟似看透了自己心思,心中涌上巨大的惊怕,忽然之间便明悟了宝玉已彻彻底底不是以前的宝玉,一时竟不敢像往常那般用言语行动辖制他,只得黯然退下,至于其心内如何惊惧伤心,余欢既不知也更不关心。
余欢自离了贾府,真如那笼中鸟脱了樊笼,顿觉得天地广阔、心怀舒畅。他又怕黛玉忧思过甚,每日里拉着黛玉或上甲板指点观景,或在舱内下棋赌书写字,或以游记为托大谈各地山水异闻甚而海外趣事,忙忙碌碌,使得黛玉竟无时间伤心。
黛玉自余欢要送自己去扬州,知他不放心自己,心中就感念之至,如今又见他每日里想尽法子逗自己开心,暗想我若一味消沉,真真辜负了他的一片心意,也自振奋精神,又兼归心似箭,倒觉得自个儿好于往日。雪雁也是跟了来的,见黛玉如此,暗暗跟紫鹃说:“上回从扬州去你们府中,姑娘天天哭个不住,这一次倒好,幸而有宝二爷,不然姑娘这一路不知要哭成什么样儿呢。”紫鹃也点头,觉得现在宝玉比起从前真是体贴甚多。
贾链看余欢一路行事,暗暗称奇。他是办熟了事的,沿途补给打点均妥妥当当,除催促船家快快行船外,每日里只在自己舱中和小厮高乐。这日他来和余欢说了行程,言称用不了两日便可到扬州,临走时余欢说道:“链二哥,一路辛苦你了。不知到了扬州,你有何打算?”贾链停住脚,道:“这要看林姑父了,总之我把你和林妹妹好生带回去,就不负老太太所托了。”余欢点点头道:“链二哥,咱们家中情形我想你不会不知,外人看着一派风光,其实内囊渐空,府中安富尊荣者尽多,运筹谋画者无一人,奴才们竟是不赏钱不干事,比主子还体面。链二哥不为将来做做打算吗?依我之意,返回时不若购些利厚的扬州货物,放在咱们的铺子中卖了,虽于大局无关也能得些补益,反正咱们家的船沿途是不用缴税的。再者大老爷既袭了荣国公之职,你是大老爷长子,这官职将来也必是由你来领的,可链二哥现在只在家中帮着料理些家务跑跑腿,岂不屈才?你怎能整日里浑浑噩噩蹉跎时光,也该为自己作些打算了。还有,链二哥该知道放印子钱是触犯律法要法办的吧?”贾链望着余欢平静面容,竟是无言以对,不想今日竟被一小儿给教训了一顿,偏他说得处处在理,回自己舱里沉思半晌,回思以往种种不由惕然,心想荣国公是大老爷袭的,却住着偏院,政二老爷住着正堂,自己堂堂荣国公长子,整日里却帮着叔父跑腿,简直怪哉,偏一府人人都觉理所当然,是该为自己做些打算了。还有这放印子钱指的难道是凤姐,一想到此,贾链悚然而起再坐不住,命小厮铺纸磨墨,洋洋洒酒一挥而成,派了昭儿下船速返回金陵,务必尽快送到凤姐手中。
这一日到了扬州,众人弃舟登岸,早有林府之人并车轿久候了,林府的老管家林安上前来问了安,黛玉忍住心头酸痛,问道:“林伯,父亲身体如何了?”林安拱手回话:“姑娘一路辛苦了,老爷今日精神倒还好。”自有贾链手下得力奴仆和林府一干人等打点行李之事,三人坐了软轿速速回了林府。
余欢在轿中掀起轿帘,只见古街繁华、人烟稠密、舟楫往来、园林处处,心想果然不虚“春风十里扬州路,卷上珠帘总不如”之名。
及到了巡盐御史府第,余欢和贾链见府内奴仆虽不多,但遇到了便肃然让至路边行礼如仪,偏静默而无喧哗之音,与贾府大相径庭,两人均想林姑父病着,府中尤整肃如此,可想而知林姑父治家之严。
林如海今日精神尚可,便在正堂见了三人。黛玉早忍不住眼泪,快步上前下拜:“父亲,女儿回来了。”林如海双手扶起,含笑道:“好,好,长高了许多。”余欢和贾链一揖到地,口称:“姑父安好?”林如海又扶起两人,见贾链五官俊美、眉目风流,余欢面如美玉、目若点漆,心下暗赞。四人寒暄已毕,分次入座。余欢看那林如海秀眉朗目,一张玉面三绺黑须,虽面有病容但行动间颇有潇洒之态,果然不愧是探花出身,更兼久居盐政之位、身负皇帝心腹之职,双眼隐隐含威,气度端肃令人心折。林如海问了三人路上劳顿,便颇感疲倦,贾链见了,便起身告辞,请林如海先行歇息,他和余欢下去安置不提。
这厢黛玉扶着林如海,慢慢往卧房而行,忧心道:“父亲到底是何病,大夫怎么说?”林如海摇手道:“不打紧,左不过是那一套说辞。到是你,在你外祖母那里一切可好?”黛玉不欲父亲担心,便说祖母疼爱、诸人友善等语,林如海待细问,又觉精神不济,只得先歇息了,黛玉遂带领紫鹃等人归于自己旧时卧房。
黛玉入房,一股香馥暖气扑面而来,缓缓回顾周匝仍如旧时,心中感慨,出神半晌,对正忙着和紫鹃等人收拾行李的雪雁说:“你去将父亲身边的文棋姨娘请来,我有事请教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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