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一时,雪雁领着一个四十多岁的姨娘来了,正是常在林如海身边伺候的文棋,她原是林如海自小身边一起长大的丫鬟,后被贾敏扶作妾室,一直无子,贾敏亡故后,林如海便遣散了其他姬妾,独留着她打理内院诸事。见了黛玉,文棋含笑问好,黛玉也笑道:“姨娘请坐。今日请姨娘来,是想问问父亲病症如何,吃的何药,可有见效?”文棋蹙眉道:“也请了好几个大夫,都说是忧思过甚,积劳成疾,须得静心调养,开的药吃了却并不见效。”黛玉又问:“父亲平时饮食、作息如何?”文棋叹道:“姑娘岂不知老爷的脾气,常常挑灯至半夜,案牍劳形,饮食也不甚思,一碗饭能进半碗都算是好的。我在旁边劝着也无益于事。”黛玉又道:“我听姨娘说来,父亲之病皆从劳累忧思中来,若肯多多加以保养,必不致成顽疾重疾。家中采买如今是谁在管,可有疏漏?吃的药可妥当?姨娘也知,父亲身为盐政,身边危机四伏谁也信不得。”文棋睁大双眼,不敢置信:“不,不会吧?我这就去查”,遂白着脸匆匆而去。
黛玉这番话,自有因来,皆因快下船时余欢私底下向她提起两淮盐商硕鼠横行,林如海掌巡视两淮盐课以来两袖清风,却不知得罪了多少盐商巨宦,如今既说是林如海重病,一则要先查病因,广请名医,另一则要严查入口之物甚至日用诸物。
黛玉又让雪雁、紫鹃去外院探视贾链和余欢二人安置可妥当,再请了林安来回话。林安来后,黛玉便将余欢之意改头换面说了,郑重说道:“林伯,您在家中几十年了,我只有托付您了,父亲的病再不可耽误,必得重金延请名医调治,家中各处也得细细查访。”林安拭泪道:“姑娘的话,我记下了,回去就办。老奴惭愧啊,我对不起老爷。”黛玉又道:“链二哥哥和宝二哥哥处,您老也得费心多多照看,万不可失礼。”林安应诺退出后,黛玉方歇息了。
次日黛玉早早梳洗了,便去林如海处请安,伺候着进饭吃药。一时,林如海大咳不止,文棋、黛玉忙抚胸背喂水,待林如海平复了扶他躺靠在床头。林如海问黛玉道:“素日你母亲在时,说宝玉衔玉而诞,顽劣异常,极恶读书,最喜在内帏厮混;你外祖母又极溺爱,无人敢管。昨日所见,倒似并非如此。”黛玉不由一笑:“宝二哥哥幼时或许有些淘气,外祖母确实溺爱非常,但如今渐渐大了,倒好了许多。他也不是厌恶读书,只是不喜酸腐文人常做迂腐之语,如今也在静心读书,只是深恨无明师指点。”林如海点点头,道:“可见传言不实。我如今一病不起,恐难预料,将来你还是回你外祖母身边去,以后诸事我料理清楚便托付予你外祖母。”黛玉不由垂泪道:“父亲何出此不祥之语?父亲的病皆从劳累忧思而起,若能放宽心多多将养,必能治愈。”林如海道:“圣上既以腹心托我,我岂不举身家以报?我林家支庶不盛,子孙有限,皆因多病,寿命一途,非人力所能挽回。将来你婚嫁等事宜,我必打点好,否则我岂能放心?”黛玉拉着林如海的手哽咽道:“我不出嫁,我只要父亲好好儿的,永远在父亲身边。”林如海伸手摸摸她的头:“真是孩子话。你先回去,我歇一会儿。”黛玉方一步三回头地走了,也不走远,只在林如海院外一株老白梅树下站着出神。
片刻之后,文棋缓缓走来,面色怔忡,黛玉见了问道:“姨娘昨日查得如何?想是有了结果。”文棋道:“昨日我和林伯将采买诸物皆细查过了,并无不妥。老爷曾再三嘱咐他在这个位置上,与府外之人来往必得仔细,以住确有人欲行不轨之事也都被抓住了。采买诸管事是几十年的老人了都信得过,查探素日送米面蔬菜、鸡鸭鱼肉之人也无异常。老爷生病以来,我因怕香味冲了药性,连书房、卧房各处的燃香也停了。”黛玉思付道:“那父亲喝的药呢,可有药性冲突之物?”文棋摇头道:“这个我却不懂。需得请个大夫来问问。如今还是要找到一个好大夫。”两人满腹愁肠,相对无言片刻,黛玉告辞,文棋回房照看林如海。
黛玉回房,吩咐雪雁去请林伯、余欢来见。林伯匆匆来了,黛玉问他大夫找得如何,林伯道本地大夫皆来过府中,目前打听得有一位老先生叫徐南复的,世居甫里,医术精湛,只是喜好四处游山玩水,正派了人多方打探。黛玉不由一喜,道:“既有了人名,必能找到人,林伯多多辛苦了。先派人去甫里他家中等着,或许老先生已归家了。”林伯拱手道:“老奴一早已派人去了,若能让老爷的病立时好了,再辛苦老奴都高兴。”
片刻之后,余欢跟在雪雁身后进来,只觉得口鼻中一缕幽幽暖香似有若无。黛玉起身迎向前,笑道:“宝玉,昨日歇息得如何?可习惯么?”余欢含笑道:“我很好,妹妹一路坐船乏得很,歇息得可好?”黛玉一笑,因将文棋、林安之语一一道来,余欢思量道:“既如此,看来托姑父治家严谨之福,府中并无疏漏。便等这位徐南复先生前来妙手回春。”余欢略一回顾,只见四壁书架满满磊的书,明窗净几,犹摆着笔砚,想这是黛玉的书房了,因又问道:“妹妹可曾想过,劝姑父急流勇退,辞官归乡?”黛玉怔怔道:“这倒未曾想过。”余欢心想林如海可是在任上病逝的,不管是自身病因还是他人陷害,要救其性命,只有不做这个官了,否则再好的大夫也是治得了病治不了命的,况且黛玉留在贾府始终不是出路,便道:“姑父的病大半倒自疲累忧思上来,若不辞官,便是大夫一时治好了病,将来又如何呢?常言道留得青山在,如今竟不做这个官了,好生保养,悠游山水,与妹妹保全天伦之乐,岂不强过什么?姑父身体若好转了,我还想向他讨教呢,如今却只怕烦扰了他。”黛玉蹙眉道:“讨教倒不怕。我只怕父亲不肯听我之言。”余欢道:“妹妹多说几次,以父女之情不怕打动不了姑父,若有必要,妹妹也不妨流几滴泪。”黛玉一怔,轻轻啐道:“又胡说。”
余欢又请黛玉陪同去向林如海请安,因林如海睡着,便请文棋转达,向黛玉告辞了自回转外院去了。林府不比贾府,余欢算是外男,只能住在外院,如今竟少与黛玉见面了,又顾虑林如海在病中,自己不好外出游玩,便让睛雯去向黛玉借了几部书,在房中静静研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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