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庆假所有的时间，许海晏都拿来陪郁禾棾了。
许安总嚷嚷着要找他，许海晏无奈，只能带着他，把他和陈航一块儿放后座。
郁禾棾也在后面，说是照顾他俩，其实就是躲许海晏。
为什么呢。
这人看到她，总觉得她身上少东西，今天买银，明天买钻，好像要把她从头到尾装修一遍似的。
郁禾棾总说他，有钱也不是这么个挥霍法。
许海晏却不以为然，觉得就是要给她花钱才高兴。
金银首饰不要，他就买衣服，衣服不要，他就退而求其次，给她买吃的，总之就是不让钱包消停。
她现在很少吃药了，病态不重，但也没到完全痊愈的地步。
等红绿灯的间隙，许海晏回头，问道:“小鱼，吃什么？”
许安抢答:“哥哥，我想吃黏玉米。”
许海晏让他闭嘴，说他的意见不重要。
陈航试着报菜，也被许海晏拿眼剜的闭嘴。
看他只向着自己的样子，郁禾棾心觉好笑，偷偷问俩小孩子想吃什么。
许海晏也想拦，又被她一个眼神看的退缩。
算了。
她肯吃就好。
他俩商量了下，说想吃烧鸡，让找地方，一点也不客气。
看郁禾棾没反驳的意思，许海晏就开车找地方。
坐下之后，他俩就开始窃窃私语，背着俩大人。
郁禾棾问他们在说什么，他俩忙收声，捏着小零食吃。
猴精的。
许海晏不让他们俩挨她，左右两边各边一个，全都挨着他。
郁禾棾说要带一个，不然心里过意不去。
许海晏无奈，叹气说:“别过意不去了，你能吃好对我来说就是恩赐。”
她还想再坚持一下的，但看对面那人撑着脸看她时淡然的样子，只好收手。
算了算了。
冷脸的许海晏惹不起，这点她还是知道的。
郁禾棾低头，拿着平板要玩斗地主。
许海晏原本是在想事情的，空洞眼睛正好落到她身上，她给误会了。
他笑:“出来玩也带着你的斗地主啊。”
郁禾棾眨眼，不明白这人变脸怎么这么快，所以不说话。
看她嘴角动了动，但没发出声音，许海晏脸上笑意更深:“还不理哥，等哥主动跟你聊啊。”
“你别说话，不是我哥。”郁禾棾低头，闹小情绪，“刚才还瞪我，这会儿又笑。”
谁瞪她了。
她又臆想。
许海晏看着她，刚要把话说出来，想到什么后，浑身一僵，呼吸停顿了好几秒。
她总是臆想。
她总是臆想。
她总是，总是臆想。
许海晏一直在喂许安和陈航，偶尔抬头看她。
回北京之后，他问教授:“人为什么会臆想呢。”
教授说:“我见过的病例里，最直观的就是心有所念，不是想念，是执念，执念在心里生根发芽，结出的果子就叫臆想。”
还说:“每个人的症状不同，视情况而定。”
所以许海晏就追寻过去，想找出她的病因。
他发现，郁禾棾微信有个分身，全新的账号，唯一的好友是她自己，里面发过很多句子。
最底下那条是:讨厌骤然失去后的拥有。
发布时间是一四年七月十八号。
他不知道那天她失去了什么，又拥有了什么，所以作此感想。
是他吗。
那时候她们因病分别，分开有一个多月的时间。
如果失去的是他，那拥有呢。
他不知道，一条一条翻看靠上的句子，试图靠着痕迹寻找答案。
一四年七月二十九号:青春留下的痕迹。
是一段私密文字，更看不出什么。
一四年八月十三号:回头看，我好像失去了很多，又得到了很多，觉得患得患失，怎样都不幸福，好像在我的认知里，十全十美的人生才称得上精彩，可是，人生最忌讳的就是回头看。
一四年八月二十六号:忽远忽近。
她又在下面评论:忽近忽远。
颠倒的句子代表着什么。
许海晏同样不清楚。
那时候他已经退出她的生活很久了。
一四年十月十九号:完整。
附带了一个河南共青团公众号的文章。
许海晏点进去看了，大致内容讲的是人们总是无法面对真正的分别，文章最顶端那句话是:学会把关系的结束，看作是一种完整。
她说完整，是以为真的结束了。
一四年十一月三号:祝我身体健康。
字表意思，背后却带着无尽的挣扎。
“吧嗒”一声，眼泪低落在屏幕上，晕染了色彩。
许海晏还在向上滑。
一五年三月三十号:我的梦总在回忆。
是他吧。
她说过的，他存在于她的记忆里，丢失又被拾起。
是他。
一定是他。
她臆想的开端，始终都是他。
眼泪再次顺着眼角滑落。
一五年五月十三号:大概是我真的病了很久，后来每次见我，她都在感慨。
是啊，这么多年过去，陪伴她最久的自始至终都是那些病痛。
一五年五月三十号:遥祝卿无灾无难岁岁平安。
许海晏跟着念出来:“遥祝卿无灾无难岁岁平安。”
一五年八月十四号:如果可以，我想和你分享我的好天气。
配图是蓝天白云树叶太阳。
天气晴朗，她的语调也欢快。
一五年十二月九号:如果你说等待，如果你说永远。
许海晏猜测，那是她要的爱。
一六年三月五号:我的记忆好像是混乱的。
一六年三月十六号:我见过他很多次，醒来又看不到他的踪迹。
她总是做梦，总是回忆。
一六年四月三号:我的记忆是混乱的。
“对不起，小鱼，对不起。”
一六年六月九号:这辈子做过最正确的决定就是十六岁那年带着一身病痛，跨过一切困难，迟缓且坚定地奔向自我，追求那年确定的梦想，哪怕记忆混乱，生活困顿，迷茫忆昔，也从来没有后悔过。
同天下午:那之后，我开始借着文字抒情，大多是些无痛呻吟的句子。
如果真的不痛，她又为什么要在夜里抽泣呢。
十六岁那年确定的梦想，许海晏从没听她提过。
从她的只言片语里，他大概猜到一些，她的梦想和文字有关。
一七年八月五号:我的爱人只在梦里出现。
同天:我不再确定他对我的心意。
“小鱼，许海晏一直在等你。”
一七年八月九号:就此沉寂。
一七年九月九号:你也想看着我我的，对吗。
“小鱼，如果能够，我想早一点去看你的。”
一七年九月十号:我能活着就已经很困难了。
一七年九月十一号:找不到任何你存在于我生活里的痕迹。
同天下午:习惯性的后知后觉。
一七年九月十四号:哪怕是在梦里，你也喜欢无条件偏向我。
一七年九月十六号:一切都不会因我而改变。
一七年九月二十二号:我的爱人只在梦里出现。
同天下午:梦里曾经的爱人。
她重复过很多遍的句子，彰显着他在她梦里出现的频率，以及痛苦。
一七年九月二十四号:如果可以，请再等等我。
一七年十月十号:梦里梦外都是你。
那些句子停在这里，再也没有更新过。
大概她已经忘了，她还有过这么一个账号。
那是许海晏第一次觉得，原来他距离她那样远，看不透她朦胧的心。
丢失又被拾起，这个看起来很容易说出口的话，究竟用了她多少力气，费了她多少时间。
一切的一切，都在印证她的痛苦，这些年经历的苦难。
许海晏又开始找，又开始寻。
他要看她写了什么，创作出什么故事，故事里有多少真情流露，替她寻找病因。
郁禾棾，笔名舒休，笔下故事多为悲剧。
是她心里的痛引发出的悲剧。
灯光昏暗，卸下满身的困倦，许海晏躺到床上，伸手想要描摹她少女时期的脸庞。
冷风吹过，激的他打了个冷颤，记忆里的脸也随着冷空气消散。
忽的，他明白了。
因为执念，所以执念。
记忆里过去的一切扎根太深，骤然失去，她无法接受，满心执念想要拥有，又要面对眼前的分别，过分痛苦，所以忘却。
又因为扎根太深，她不能彻底忘记，一次又一次通过梦境回忆，拾起曾经。
说到底，分开的五年里，她执着的始终是他。
他是她的因，她的果，她幸与不幸交织的开端。
好在，好在，好在他已经有足够的能力治愈她了。
结合她的病因，许海晏写出了一系列方案，还拿给不少教授请教，修改过后，他迈出了生命里最重要的第三步。
方案进行的很顺利，郁禾棾也配合。
让许海晏觉得高兴的，是她终于愿意敞开心扉。
他说:“小鱼，我看到你写的故事了，男主人公是我，为什么要把我们的经历写成故事呢？”
她答:“因为我觉得，我要留下一些有关我们的什么，留下一些可以证明我存在过的痕迹。”
“还有，我怕我又一次忘记。”
他抬头，朦胧的眼对着她满是倔强坚韧的脸。
他想，他的爱人是坚强的。
那五年里经历的一切，加上从小到大铺满荆棘的生活，不是谁都能安然走过来的。
所以她说:我能活着就已经很困难了。
小鱼，你很勇敢。
北京又在下雨了。
天上落下的小雨，是送给小鱼的甘泉。
秋水连绵，遮人眼眸。
他看向她时，青山依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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