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鬼域煞气很凶险,那些煞气不仅攻击性强而且会吞噬心智,灵力低的渡灵师别说清煞气了,进到鬼域不变成煞气就算不错了。像唐眠那样的,拎到鬼域里不出一刻就会形神俱灭。可有些事总得有人做。”
贺晚抬眸怔怔看着左忘。
久久的沉默蔓延,茶馆大堂里,一须发尽白的老头在讲话本。
讲到不知什么故事,堂下响起一片掌声,还有隐约的抽泣声。
“本来不该这样的。”贺晚低声说了一句。
左忘皱眉,什么意思?
“那魂灵硬是不走,非得等他那心上人来。”老头的声音从一楼大堂飘飘悠悠传上来。
“……可是啊,那一战战败了,城破了。
长箭穿透身体时,他说脑海里想着的都是那姑娘……”
“你说,他最后等没等来他那心上人?”贺晚梦呓似的轻轻说道。
贺晚这句话前没加“左大人”或是“渡灵师大人”,左忘一时没反应过来。
“等到了,那姑娘来的时候一袭红衣,说那是要嫁与他时要穿的婚服。”左忘看向外面的树林,“可那是战场。”
是啊,那可是战场,他知道他的姑娘会来的,所以才非要等她,前世没能见的最后一面,只希望能在阴间见到。
贺晚诧异地转过头看左忘:“你怎么……”
“那魂灵当初是我渡的。”
贺晚闻言一愣,然后轻轻点点头,“乱世之中,身不由己。”
左忘拇指指尖抵着无名指,指腹被抵出一道深深的印痕。
可那个魂灵后来却被墟渊阁带走了,理由是生前杀孽过重。
墟渊阁长老指尖捏着一张泛黄的纸伸到左忘面前,上面整整齐齐齐列着他在战场上杀过几人,姓甚名谁。
墟渊阁与轮回司平级,那长老还带了总殿的批准文书。
左忘无法,只能交人。
真是奇怪,隔了这么久远的时间,现在再听这故事,堵在心口的结依旧没有化开。
“你……不高兴?”
左忘猛地抬头,看着对面的人。
自己高不高兴,他是怎么看出来的?
虽然心里确实有难以言说的情绪涌动,但左忘自信这些不会在表情上表露出来。
可没等左忘问,从外面飘进来一团泛着荧光的东西,毛茸茸的。
他伸出手,那团东西就落到了左忘手上,闪了两下,又飘走了。
左忘喝完杯底的一口茶,站起身。
“别跟着了,我有正事。还有,”左忘背对着贺晚,眼底神情一寸寸沉了下去,“唐眠不知道我昨晚去了鬼域。”
桌上传来瓷具碰撞的清脆声。
左忘到客栈门前时,看到鬼差拎着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头站在老婆婆那口大锅旁。
锅里依旧咕嘟咕嘟往外冒着泡,泡泡破灭之后就升起一缕缕墨绿色的烟。
那老头虽然佝偻着背,但其实不算矮,甚至如果好好站着的话可能比鬼差还要高半个头。可他就是像没骨头似的,浑身瘫软。鬼差拎着他就像拎着一个一人高的毛绒玩具。
左忘怀疑如果不是鬼差拎着,那老头会直接瘫到地上。
鬼差看见左忘,本欲作揖行礼,可手刚一动却发现手上还拎着一个没骨头的,于是只好作罢,喊了声“左大人”。
“本来应该是去幽冥谷找您的,可没找到,只能让幻草找您来这儿。”
左忘点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
毕竟这才是正常的,在冥界想时时刻刻能找到他的,屈指可数。
贺晚算一个。
“所以有什么事?”
“这个魂灵过不了奈何桥,估计得麻烦左大人给他渡灵。”
左忘上下打量了一遍那老头,双目无神,像是被什么勾走魂灵了似的。
按照经验,这种魂灵可不怎么好渡。
“这一带不是秦久怡的辖域吗,怎么不让她渡?”
“秦大人三天前进了一个魇界还没回来,她之前特意交代如果遇上这种情况就把魂灵交给您。”
左忘听完皱了一下眉头,“三天前进的还没回来?”
鬼差点了点头。
“那这人来几天了?”左忘指了指随时感觉会瘫到地上的老头。
“三天了。秦大人前脚刚进魇界他后脚就进了幽玄门。”
“他一直是这个样子?”
“一直是这个样子,”鬼差重复了一遍,叹了口气继续说道:“刚来时神志不清,孟婆汤都是我给他灌下去的,喝完后就成了这个样子。这得是生前经历了什么呀……”
“行,我知道了,先把他送回客栈,我回一趟幽冥谷。”
这话说的很笼统,也没说渡不渡,什么时候渡。
但鬼差没胆子问,只是拎着那人去客栈了。
身后传来拖沓的脚步声,每一步走的都很重,似乎是故意发出声响的。
“左大人打算渡这老头子吗?”
左忘转头,看见贺晚穿了身花红柳绿的衣服,酒红色衬衣,搭了条墨绿色西服裤,还有他那有些晃眼的重环吊坠——以及朽圄老板送的玉佩。
他第一次见有人能把色彩搭配运用到如此极致的。
那张脸本来就很容易引起注目,搭上这么套衣服……
左忘扫了眼周围,果然,收到的注视不少。
“不打算。”左忘淡淡的说。
其实他也没想好要不要渡,得先回幽冥谷看看唐眠的情况。
但他就是不想把这些好好地说给眼前那人听,因为那人刚才来的时候他竟然丝毫都没察觉到——要不是那几声故意弄出来的脚步声。
而且自己明明先离开茶馆,可贺晚并不比他迟来多久,甚至还换了套衣服。
左忘觉得有些不可思议,但却并没有感受到危险。
可这并不是他想要的,他本应该对贺晚产生危机感。
“如果你打算渡他的话,我就大发慈悲让他插个队,反正我也不急着离开这儿。”
左忘:“……”自己明明说的是不打算啊。
幽冥谷的一方四合院里,唐眠一看到左忘就鸟雀一样扑来。
“师父,师父,我现在头也不昏了,腿也不软了,能跳能跑,脑子也能转,我能不能不喝那药了啊?”
左忘看唐眠扑来时的模样,就知道他是好了。
“药不用喝了。”
唐眠刚跳起来准备欢呼,就听见他师父接了句“跟我进魇界。”
天空一声惊雷!
唐眠:“……”师父饶了我吧。
他刚升起的小火苗扑通一下就被浇灭了。
“多进几次就好了。”左忘看着唐眠痛不欲生的表情安慰道。
可唐眠并没有被安慰到,并且已经开始对“多进几次”产生各种恐怖想象了。
“贺晚今早来过?”
“啊?嗯,来来来过。”唐眠被他师父这跳跃的话题弄得有点懵,“他还——还——”唐眠舌头绕了个节,“怎么了吗师父?说来也奇怪,那人一天老跟着师父干什么呀?一看就没安什么好心……话说师父你昨晚什么时候回来的,我都没听见开院门的声音。”
“传送符送回来的,没走院门。”
“既然好了,那现在就走吧。”左忘继续跳转话题,拎起瘫在地上的唐眠,没有给他继续絮絮叨叨的机会。
从幽冥谷到客栈前时,已经很晚了,虽然冥界的天还是那个颜色。
客栈门前多了一把躺椅,上面躺着个花红柳绿的魂灵。
左忘走过去,眉心紧蹙,“你怎么在这儿?”
“左大人这算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了吧?你能在这儿,我为什么不能在这儿?你不是不让我跟着你吗,我这不找了个阴凉地纳凉嘛,看来往魂灵喝孟婆汤,过奈何桥,还挺有意思的。刚才有个小孩子,说妈妈告诉他陌生人给的东西不能吃,死活不肯喝孟婆汤,最后还是我哄他喝了的。”
左忘的眉头皱的更紧了,该回答的不回答,没用的扯了一堆。
“那你继续纳凉吧。”左忘掠过贺晚继续向前走。
从后面追上去的唐眠看见贺晚,伸起颤抖的手指,“你你你——你肯定是跟踪我师父,你肯定对我师父没安什么好心,你现在肚子里一定憋着一大堆坏水,你你你——”
“情绪不要激动嘛,唐小眠同学,我能有什么坏心思呢?只不过想着怎么把你大清早偷偷倒掉药的事告诉你师父。”贺晚抛出一副稳操胜券志得意满的小人表情。
“你你你——”唐眠立马上前捂住贺晚的嘴,转身看着左忘已经被鬼差叫走了才把手放下来,“我告诉你,那药我不用再喝了,你告诉我师父也没用,你别想威胁我!”
贺晚挂出招牌式微笑,“那你这么慌张干嘛?”
唐眠本来就气势不足,这下更是又急又恼,“我我那是——,哎,师父等等我。”
左忘让鬼差将那老头从客栈里带下来。
鬼差一松手,那人就瘫到了地上。
左忘朝鬼差点点头,示意他可以走了。
唐眠:“?”
“师父,不用去宸玄塔吗?”
“过去太麻烦了,就在这儿渡。”
唐眠:“啊?可……可我……”
“我给你布阵。”
唐眠瘪着嘴:“还是我渡啊……”
左忘反问:“不然呢?”
左忘说完拿出盒骨牌,从里面挑了八支。指节分明的手轻拂过骨牌,八支骨牌便整齐地浮在半空中,绵延起一条金色的光晕。
左忘收手又推开,那八支骨牌就散向八方,各自对应乾坤八位,每支骨牌周围的流光逐渐四散,围起了一个乾坤八卦阵。
地面上出现了阵图,淡淡的金色和白色交相辉映,那老头刚好在中宫乾位上。
唐眠见状立马挪到坤位上,然后催动骨牌。
他的双手环在骨牌流光外层,手指笼起又松开,骨牌开始杂乱无章地上下起伏,接着墨字开始显现。
可墨字刚一浮现到骨牌表面就褪去了颜色,像是一滴墨滴到了一个湖里,很快就不见了踪迹。
唐眠再次催动骨牌,还是那样,墨字现了又褪。
如此这样,反复了好几遍。
唐眠有些着急了,额头处渗出密密的汗。
“算了,你应该是还没恢复好。”左忘淡淡开口道。
唐眠不甘心又试了一次,还是那样,于是只好收了骨牌。
“师父,我……”唐眠垂着头,声音哑哑的。
“正常,刚开始都这样,我那个时候……”左忘说到一半说不下去了,他那个时候初学算灵就能算出十之**。
“那……进魇界……”
“我来吧。”左忘走到坤位上,调动周围阵法,抬手然后压下。
乾坤八位上从地底各射出一道金光,横穿天际。紧接着,金光从八个方位沿着阵的边缘扩散,围成一整个光圈。光圈上游走着一圈圈符文。
那些符文越绕越快,越绕越快,要进魇界了。
可符文绕圈的最后一刻,阵发边缘的光圈向外扩了一倍,和上次一样。
好巧不巧,躺椅上躺着的某人被划进了阵法的范围。
左忘眉头皱出棱角,眸光意味不明。
如果说上一次是唐眠启阵失误,那这次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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