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的影子重叠在风中,却谁也没意识到,这一幕,将在岁月深处回响一生。
风吹得烈,李世民跑过来,对她咧嘴一笑:“我叫李世民。”
他的发被风吹乱,眼睛亮亮的。
她怔了怔,悄声学着他的口音:“李……世民。”
她的心里涌起疑问,也有些害怕:难道……我来到这里,就是为了遇见他?
她轻轻张嘴,却只敢悄悄模仿他的发音:“李……世民。”
声音小小的,却像是在向自己,也向未知的未来发出暗示。
风筝还在空中猎猎作响,银羽随风舞动。小小的舒涵蹲下身子,轻轻拉着线轴,笑声清脆而响亮。李世民也跟着跑起来,笑着伸手接过风筝的线。
不久后,远处传来父亲的呼唤声:“世民,回来!”
李世民心头一紧,回头看向远处的父亲,恍然意识到自己在草原上逗留太久。他赶紧向舒涵点了点头,想要说些什么,却突然意识到——他甚至没问小女孩的名字。
小女孩也抬起头,目光清亮,像风中舞动的银羽一样灵动。她看着李世民,轻轻挥手,似乎在道别,又似乎在鼓励他下次再来。
李世民心中一阵莫名的悸动,但还未来得及问,她和其他孩子们已经消失在草地的尽头,远远融入金色的草浪里。
回父亲身边的途中,李世民一直回头张望,却再也没能找到那抹白皙灵动的小身影。他的嘴唇微动,像是想喊她的名字,却无声而终。
那一刻,他心中只留下淡淡的遗憾——那个短暂相遇的草原小女孩,似乎在风里留下一丝未解的谜,也在他幼小的心里埋下了微微的牵挂。
李世民往远处走后,她和自己的哥哥们,摸末,什钵必、还有弟弟社尔继续笑闹。她明白,这个世界,自己还只是一个小小的突厥少女,而他,是属于遥远中原的未来少年。
多年以后,他再也想不起这个小姑娘。
可她记得——记得那个在草原上笑着告诉自己名字的中原少年。
从五岁起,舒涵开始跟随哥哥们学习家族礼仪与草原法律。每天清晨,她会随着大哥摸末、二哥什钵必,站在帐前听长辈讲述部落的规矩,学习如何向长辈行礼,如何管理家族牲畜,如何在草原上辨认方向、判别天气变化。如何辨认不同牲畜的性情,知道哪匹马适合长途奔跑,哪匹羊需要多加照料。
与此同时,启民可汗特意请来一位中原老师,为孙辈传授汉语。舒涵对汉字充满好奇,学习得格外认真;什钵必五岁,刚开始上汉语课,显得拘谨而认真;摸末七岁,总是偷偷逃课,对汉语兴趣不大,总想着去骑马或追逐风筝。
舒涵每次看到老师写下汉字,总是目光如炬,手指顺着笔画比划着,几乎不用教就能记住;她甚至会悄悄教什钵必几个简单的字,哥哥有时会不耐烦地推开她,但她总能用温柔的笑容让他重新坐下。
晨光照在草原上,露珠闪着晶莹的光。五岁的舒涵刚刚骑上小马,小小的手握紧缰绳,心中既兴奋又紧张。马儿轻轻踢踏着草地,风吹得她的发丝飞舞,她努力让自己坐稳。
然而,还没等她完全适应,马儿突然一个轻轻的踉跄,她失了平衡,重重摔落在地。她的小手和膝盖擦破了皮,泪水瞬间涌了出来,哭声清脆而无助。
阿史那什钵必看着妹妹摔倒,赶紧跑过来,蹲下身子,轻轻拍着她的肩膀:“别哭,不疼的,很快就好。”
舒涵抹了抹泪水,红着小脸,不甘心地低声说:“我……我不想摔……”
什钵必伸出手:“来,我扶你起来,我们一起慢慢练,我在你身边。”
舒涵抬头看着他,眼中闪过一丝安心。小手握住二哥的手,在他的帮助下缓缓站起身来。马儿也温顺地低下头,似乎在安慰她。
“这次……我不怕了。”舒涵吸了吸鼻子,勇敢地重新骑上小马。什钵必在旁边守着,耐心提醒她:“慢一点,拉紧缰绳,稳住。”
马蹄踏过青草,风再次吹起舒涵的发丝,她的泪水在晨光下闪着光,却不再是无助,而是一种新生的勇气。
大业五年春,草原的雪刚刚融尽,阴山北麓仍有寒风。
启民可汗的天帐里,火光摇曳。帐外旌旗无声,众部皆候在远处。
年迈的可汗卧在榻上,须发如霜,呼吸微弱。
他曾征战半生,与隋朝和平往来,令东突厥强盛;
可如今,他的手中只握着一串风干的马鬃,象征着族权的传承。
奚纯跪在榻前,额头几乎触地,神情克制。
他的长兄咄吉(后来的始毕可汗)立在一旁,正接受父亲的最后训言。
“咄吉——”
启民的声音嘶哑,却依旧浑厚,“自今日起,你为大可汗。记得……以鹰之眼观天下,以火之心护草原。”
咄吉重重点头,泪光在眼底闪烁。
启民又转向奚纯,目光变得温和。
“奚纯。”启民可汗缓缓开口,声音低沉,“你的阏氏近来病重,我都听说了。”
奚纯抬头,眼中一闪而逝的酸涩:“父汗,她只是风寒,不碍事。”
启民却摇头:“草原的风,吹得起千军,也能吹散一个家。你心里该明白。”
他顿了顿,目光沉沉地落在火焰上。
“你这一生,莫再娶。如今你有了三个儿女,摸末、舒涵、社尔……都已渐渐懂事。”
奚纯恭敬地垂首:“父汗教诲,我不敢忘。”
启民轻叹,眼神落在那火光的跳动里。
“你知道,我年轻时也有兄弟。咱们草原的规矩,从来容不得软弱。若兄弟众多、妻妾纷争,部族就乱了。你大哥咄吉性烈,你三弟咄苾还年轻,若非我压着,这帐内早就不安生了。”
他顿了顿,目光转向奚纯,语气沉了几分:
“所以你要记住,草原之王不在妻多,而在血脉纯。阿史那的血该是一脉相承,清明如火,不可散乱。”
奚纯默默听着,轻声问:“父汗的意思……是要我只立一阏氏,不纳妾?”
“不错。”启民缓缓点头,“突厥的血,不比汉人。汉人有地有城,妻妾再多也能养。咱们靠天吃饭,靠马而生。多一个人,就要多一匹马、多一份粮。若非部落最强者,多妻只是灾。”
他忽然笑了笑,语气温和些许:“再说了,你那阏氏聪慧贤明,又为你生了女儿舒涵。那丫头不同凡响——她不是一般的孩子。”
奚纯微微一怔:“父汗也觉得舒涵聪慧?”
启民可汗点头:“她的眼睛不一样。她看人时不似孩子,看得太深。那是……懂命数的眼睛。”
说到这儿,他忽然有些失神,轻叹道:“也许天在示我,咱们阿史那族的命,不全在儿子手里,也在她身上。”
帐外风更急了,火光摇曳。
奚纯低头沉思,久久不语。
启民看着火光,低声道:“你记着,莫贪妻妾,莫散血脉。若要娶妻,只取贤者。突厥的后嗣,要像鹰一样清明,像草原一样纯净。”
此时,七岁的舒涵站在帐门外,手中紧握着一枚雕着狼头的铜饰,那是爷爷启民可汗曾亲手送给她的。
帐内传出低沉的诵经声,男人们的声音沉稳而哀伤。启民可汗卧病多日,终于在这一夜咽下最后一口气。王帐的火焰在风中摇曳,照亮众人的泪痕。
父亲奚纯跪在榻前,低头不语;伯父咄吉挺直脊背,神情肃然。那一刻,舒涵第一次感受到“草原的安宁”与“权力的传承”是何等沉重的事情。
她开始明白死亡的意义,那位总爱把她抱在腿上、教她听风识鸟的老人,再也不会醒来了。
葬礼过后,王帐高悬狼旗。咄吉即位为新一任大可汗——始毕可汗。那天,突厥最重要的部族首领都来了,马蹄踏动如雷,天空被祭祀的鹰划破。
什钵必被册封为“小可汗”,站在父亲身侧,穿着厚重的貂裘,神色庄重,却压抑不住眼中的茫然。
舒涵站在弟弟社尔身旁,安静地看着哥哥。她忽然意识到,他们再也不是只需要背诵草原法律、学习礼仪的孩子了。从这一刻起,家族、部落、未来——都将压在他们这一代的肩上。
仪式散去,夜色笼罩王庭。什钵必脱下冠服,悄悄来到舒涵的帐前。
他坐在火堆旁,低声说:“我一点也不想当小可汗。”
舒涵抬头,火光映在她清亮的眼眸里。她轻轻答:“可是哥哥,这是爷爷希望的。你要让草原更安宁。”
什钵必沉默了许久,忽然伸手摸了摸她的头发,笑得有些苦涩:“你总是比我懂事得多。”
那一夜,火光映红了他们的侧影。舒涵抱着那枚狼头铜饰,心中第一次生出一种预感——草原的风,正在改变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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