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薄将军,做生意讲求一个‘信’字,如梦令信任幽灵大人的能力,希望您也能信任如梦令的眼光。”见薄岩雪迟迟不给回应,荷冉搁下手里的牌,走到他面前郑重地说道。
“你,还是他?”薄岩雪没头没尾地问了个问题。
荷冉屈膝行礼,答道:“自然是主人。”
我歪了歪头,因为荷冉的一句话,突然对眼前的一切都产生了怀疑:薄岩雪、荷冉、如梦令,在我已知之外的存在太多了。
但随着荷冉转身面向我,我又迅速将这些疑虑打消。
我从手心里拿出两枚椭圆形的墨玉玉佩。玉是普通的玉,材质还算珍贵,配得上名门望族的身份,但还不至于惹人眼球。
其中一枚雕刻的是麒麟,麒麟含仁怀义,配薄岩雪绰绰有余;另一枚雕刻的是白泽,白泽博古通今,与如梦令可谓相得益彰。
“这个,”我将麒麟玉佩推到桌子边沿,“左眼处有个储物空间,滴血认主,里面存着魏家村所有的赈灾粮食。事后玉佩归你,算作报酬。”
说这话时,我心跳微快——拿出储物玉佩这种不该存在于陵界的东西,无疑是向薄岩雪做实了我的异客身份。
他与美少年不同,美少年把我当无害的幽魂,薄岩雪则是自小耳濡目染要杀光变异怪兽的将军,他会下意识把我当做什么样的危险存在,可想而知。
果然,薄岩雪反应了半秒,目光“唰”地朝我射过来,像是涂了火油的利箭。
只是不等我感到害怕,荷冉先一步侧身挡住我,我才有余力捧住自己狂跳的小心脏。
“……冉冉,另一个是给你们的。”我颤抖着小嗓子把剩下的话说完。
薄岩雪离开时,我坐在如梦令的檐角上,风把我的斗篷吹得轰隆隆响,像千军万马在我耳边奔腾。
薄岩雪跨在马背上,仰头看我,神情不明;荷冉立在台阶下,亦仰头看我,神情不明。
那种被所有人排除在外的怀疑和恐惧感再次浮上心头。
我决定离开如梦令,去找美少年吃午饭。
回首我在梦兰的这小半生,自风修远走后,似乎总在如此奔逃。明明没有遭遇过任何危险,却因为自己内心的恐惧,不断地从某处逃到另一处,从某人身边逃到另一人身边。
从未安定。
美少年待在肖府里,在银杏树上坐着,无所事事。这倒是奇了!
我突然出现在他身边,又把他吓了一跳。但他似乎知道是我来,竟然没有抽出匕首。
要知道,在此之前我每次见他,几乎都要被匕首指着头顶。
我问:“你知道我来?”
他点头,愣了下,又摇头。
所以到底是知道还是不知道?美少年是彻底傻了吗?所以连他主人都不压榨他了?
估计是我表情太痛苦,美少年开口解释:“上面有人看我,可能是你。”
这简直比野兽的感知力还要过分啊!
我点点头,带着一种自家孩子是天才的自豪感答道:“对,是我。我在用空间移动的时候——就像这样突然出现的时候,喜欢先用眼睛确定位置。”
美少年似懂非懂,注视着我的眼睛。
如今我的眼睛是彻底的透明色,包括虹膜和瞳孔,美少年这样近距离看着,会像照镜子一样,在我眼中清晰地看见一大一小两重倒影。
我不喜欢把这双眼睛暴露人前,因为总会惹来厌恶,以及非我族类的强烈排斥。
美少年却说:“眼睛好看。”
完了蛋了!我儿子都学会撩人了!老母亲我差点哭泣!
我紧紧咬住下嘴唇,尽量不把高兴表现得那么明显,平复了一会儿,另起话头,问美少年:“你中午吃过饭了吗?”
摇头。
“太好了!”我一手拉住美少年的衣袖,“走!带你去吃好吃的!”
说罢,也不需他同意,我便带着他瞬移到半空中,经过连续几次短距离的空间跳跃,最后落到长安街上。
落地时,美少年竟然晕了一下,没有站稳。
“嗯?啊!”我恍然,扶着边揉眼睛边晃脑袋的美少年抱歉道,“对不起啊,我忘记了,修远好像说过,普通人的眼睛不能承受连续跃迁带来的视觉变化。”
他微微地侧了下耳朵,似乎在努力倾听我的话,又继续像狗狗一样把头发甩得乱七八糟,我没忍住笑了下。
待他缓过来,我领他去了街边一个卖蟹黄汤包的小摊。
中午人多,没剩几个空位,只能与人拼桌。拉着美少年坐下占位后,我穿越人群到正在蒸笼前忙活的老板面前,扬起清亮的嗓子道:“大叔!要两笼蟹黄汤包,两碟醋加姜末!送到南头的桌上!”
“好嘞!”大叔亦声音洪亮地回答。
回到美少年身边,我就安静地坐着等吃了。美少年方才一直扭着脖子看我,待我坐下后又看了一会儿,终于问道:“你会?”
“什么?”
“讲话。”美少年意有所指地看了看掀开笼屉的大叔。
和人讲话啊……我丝毫不意外美少年会问出这样的问题。
对于我和他这样的人来说,和人讲话是非常困难的,常常在自己想到并组织好一句话所需要的主谓宾语时,话题早已进入下个阶段,甚至可能日头都偏西了。
我想了想,答道:“因为买东西必须要和人讲话,没有办法啊!”
美少年点点头,大概是觉得我能做到这样非常厉害。
不久,两笼汤包端上桌来,我说了句“谢谢”,美少年迟疑着跟着说了句“谢谢”,可惜声音又低又轻,老板走得急,大概率没有听见。
美少年又开始盯着我研究。
啊哈哈!少年你要走的路还很长呐!我可是练了许久才掌握住这门技术!从对人的称呼、表达的顺序、又甜又乖的语气以及开口的时机,都堪称完美!
耶!我莫名其妙地拥有了自信。
我把细细长长的芦苇杆递给美少年,教他先把汤包里面的汤汁吸掉,再蘸姜醋吃。
汤包的皮特别薄,水灵灵的,甚至能看清里面橙黄的内馅,用芦苇杆的尖端一戳就破,螃蟹和猪肉、鸡肉混合的鲜味仿佛烟花爆炸开来。
美少年不怕烫,吃得比我快,吃完后百无聊赖地等着我,便拿筷子尖蘸剩下的姜醋吃。
“你喜欢这个吗?”我问。
美少年没有回答。
他知道喜欢是什么吗?在他看来,滋味霸道的汤包和粗糙的杂粮馒头有区别吗?
付完钱,我带着美少年回到肖府的银杏树上。这一次有好好地让美少年闭上眼睛,几次瞬移结束后,才让他睁开。
他的睫毛忽悠忽悠扑打着,再次映入金黄色的银杏叶。
银杏叶闪着光,涂抹着一种均和的、暖而不烫的温度,风一遍遍把它们吹凉吹散,它们却好似感受不到疼痛,愈加坚定地一遍遍聚拢起来,填充着天空的缝隙,也织补着大地的裂痕。
但我知道,终有一天,冬天呼啸而来的时候,即使它们牺牲一树的自己,也只能零落成泥,无法保护任何东西。最后空留光秃秃的信念,路过千万人,千万人不知它是谁。
我打了个哈欠,趴在他身边开始眯午觉。
要不要带他走呢?要不要带他走呢?我不断思考着这个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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