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战时,阳州的驻军主要分成两部分:主帅沙晋率领着约三分之二的军队驻守在阳州西南角的周容郡,以提防交州的薄家军;剩余兵力分散在临海城镇,防范海中异兽侵袭渔民。
我带着美少年和薄岩雪来到周容郡,发现大军早已人去楼空,又沿着海岸线逛了逛,各地驻守的军营里,也少了将近半数士兵。这个时候是后半夜,东边天亮得早,大约再过一个时辰,太阳就要升起来了。
驻军营地里燃着火把,十人小队倦怠地来回巡逻。
我发觉薄岩雪的情绪不太好。他好像在对着沉眠的驻军生气,气得后槽牙都咬紧了,他身上的衣服被海风吹得鼓起来,我却觉得那是被他身体里迸发的怒气吹鼓的。
妖海林原是会吃人的沼泽,有交州的薄家军挡着,朝堂几乎没为此付出什么心血。但不止是沼泽,大海同样暗藏危机。
渔民们只能在距离海岸线二十海里以内的海域进行捕捞或是养殖,一旦超出这个界限,就会看见一道蔚蓝与漆黑的分界线。漆黑的冰冷海水里,生活着巨大的鱼类怪兽,它们缺少食物,因此常常彼此厮杀,饿得极了,也会冲破分界线,来到温暖的海域里觅食。
当然,人类也是它们腹中的美味之一。
薄岩雪始终不能理解,朝廷为什么要用一半以上的兵力来防范自己,而从来不肯花心思去研究海中异兽的习性、弱点。交州最东端与阳州毗邻的那块区域,薄家军的将领们都不爱去驻守,因为薄岩雪总要求他们避让阳州守军,不管怎么被挑衅,就算是打碎了牙也要往肚子里吞!
薄家军就算懦弱,也是为了百姓而“弱”。薄岩雪最怕的就是朝廷太看重自己,从而忽视了大海中的暗潮汹涌。
可现在呢?
没了,全都没了!
他们甚至为了争权夺利而调走了绝大多数的士兵,剩下这些老弱病残,哪有什么能力与吃人不眨眼的怪兽斗争啊!
“……蠢货……全都是蠢货!”薄岩雪咬牙怒骂着。
我的心情也不怎么美妙,连夜奔波使我又困又饿。于是我端出来一盘红烧鸡翅,面朝着东方的方向,一边期待着太阳赶快升起来,一边和美少年共进夜宵。
薄岩雪独自对着海岸线生闷气,气了一会儿,估计是彻底绝望了,就过来和我们一起吃,而且吃得比我和美少年两个人加起来还多!
红烧鸡翅有很浓的油和酱汁,我直接用手抓着吃,所以弄了满手的油,嘴角和脸颊上也蹭到不少,我召唤了水球洗手,仍然洗不干净,只好用了清洁术。
清洁术这东西,是我在华澜界的时候学会的。
在人世间生活,有很多麻烦的地方,比如胶水、墨水、番茄汁、酱汁、油渍,这些东西一旦沾上就很难洗干净。而这里又没有肥皂和洗手液,修士们都是使用法术来进行清洁。
法术和我惯用的精灵咒术,本质来源都是灵素,但运用方式属于完全不同的体系。
打个比方,就像是数学公式和绘画的区别那么大。对于普通人来说,数学公式很容易掌握,而要将一副画完全一模一样的描摹出来更难。对我来说,情况则正好相反。
因此我几乎不会使用法术,十多年来都没用过几次,今次能够回想起久远所学,连我自己都被感动到了!
美少年对这种法术感到非常惊奇,整个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于是薄岩雪也毫不客气地伸手过来,让我给他清洁。
“回周容郡。”薄岩雪说。
他总是只下达命令,至于做决定的原因,他从来不会跟我们细说。
我不喜欢这样的相处模式,但自己又做不了主,只能顺从地带着他和美少年回到周容郡。
薄岩雪的目标非常明确,就是沙晋的住处、会议室以及他身边几个参将的书房,他认为能从这些地方找到带有标记的作战地图。
在他寻找的过程中,天已经亮了,美少年随便选了一棵枝干够粗壮的大树坐着休息,我就枕在美少年的一条腿上睡觉。
后来我从《时移》中知道,在我睡觉的这段时间里,薄岩雪曾被其中一位参将的家眷发现,十来个家丁追着他跑了五六条街。他一开始跑到我和美少年这里,想借我的能力隐藏起来,没想到我睡得很熟,他要叫醒我,直接被美少年拿刀威胁了。所以才逃了五六条街。
不得不说,美少年干得漂亮!
我睡觉的时间并不长,一般从太阳升起的卯时,到巳时末或午时初,就五六个小时而已。到了中午,我必然雷打不动地起来吃午饭。
我打着哈欠,背靠在美少年身上醒神。薄岩雪摆脱掉搜捕他的那些家丁,跑回大树下,虽然不至于气喘吁吁,但明显有些累了,在初冬多云的午间哈出肉眼可见的白气。
他也许担心这棵树承受不了我们三个人的体重,所以没有跳上来,在树下喊我。我一眼望下去,发现他的衣服里鼓鼓囊囊,塞了很大一团不明的东西。
我跳下去,好奇地指着:“这是什么?”
他从怀中拿出一卷皮质的地图,卷轴没有系绳子,他左手抓着一边,右手利落地一挥便将地图平展开。他的目光落在那幅地图上,我觉得很像大学讲师手中的教棍,因为黑板太高太宽,人的手够不到,于是讲师就用教棍敲在黑板上的某处。
他一定是个年迈却精神矍铄的讲师,至少执教了五十余年,因为他的教棍不抖不晃,总是迅速精准地点在他要讲述的位置,并且发出响亮的“咚”地声音。
他说道:“从地图看,叛军主力还是在沙晋那边,另外分出了两小股军队,一股北上青州去拦截地方驻军,另一股前往玉州的梁守勋驻地,阻断林都城与梁将军之间的通信。我们人手不够,与青玉两州的通信可以交给如梦令,但不一定赶得上。”
“我们还是优先去追沙晋统领的大部队,从阳州到林都,中间夹着徐州和玉州两个州府,徐州如今自顾不暇,无力阻碍阳州军。他们一定会以最快的速度越过徐州,从西北角的褚安郡挺进京畿地区的光泗郡,再由光泗大坝换水路,顺着白荫河能够直接通到林都城内的翡翠湖。
他的帅气有种震撼力,这种帅气不是来源于他的皮相或性格,而是他此生的经历和在这些经历下养成的一种特殊习惯。当我意识到自己的心神被他震住后,我立即把目光从他的脸上挪开。
美少年就完全不受薄岩雪的影响,在不需要他做任何事的前提下,他正在缓慢地探究自己的手指。
薄岩雪讲完了自己的分析,催促我道:“走吧!去光泗!”
“在褚安郡拦住他们不行吗?”我问道。
“没用,”薄岩雪回答,“褚安郡兵力不行。”
“那我们可以尽量把他们拦截在徐州境内。”
“你在质疑我?”薄岩雪忽然瞪起了眼睛。
我其实心里很慌,双手都背在了身后。等薄岩雪意识到我不是他手下的兵之后,才缓过来跟我解释:“光泗地势最有利,而且现在徐州境内民心很散,我不想造成更复杂的情况,死更多的人了。”
所以薄岩雪也是掺杂了私心吧。
我对他摇了摇头,冷酷地说道:“我要去徐州,如果你不跟我去,可以自己出发去光泗。”
凭他自己,什么也做不了,永远只是在赶来的路上。以前薄岩雪看不清,但是经过这两天和我的相处,他应该透彻地理解了这一点。
“好。”薄岩雪在逼视美少年片刻后,轻飘飘地移开视线,应道。全程没有看我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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