惠小临和代泉生一前一后排在队伍的末尾。队伍最前方架着一口大铁锅,锅里是绿油油的菜汤,铁锅旁边放着两个一米深的竹编筐,里面装着小米面蒸成的金黄色圆饼。
每个士兵都会分到两个饼和一碗汤。代泉生端着瓷碗闻了闻,野菜和粗盐混合的味道又苦又腥,尝一口,随即吐出来。
“这什么啊!”代泉生干呕,“锅没刷干净吗?”
“你别娇气了,只有这么点吃的东西,不然你就饿着。”惠小临说道。他当然也不喜欢吃,但还忍得下去。
“那我也不要吃,我宁可饿着!”代泉生把碗一撂,坐在旁边等着惠小临吃完。
惠小临无奈,心知好友的脾性,所以没有多劝,只是颇为珍惜地把小米面饼收起来,打算等代泉生赶路累得哭天喊地时,再还给他吃。
他们如今所在的是阳州军步兵师团,刚刚踏过徐州州界;而沙晋率领的骑兵师团已经深入徐州腹地。浩浩汤汤六千多人,身穿黑甲,如同黑色的利箭插进徐州境内,却没激起多少血花。
惠小临知道先前薄岩雪的作为,在朝廷忙着查赈灾银粮下落的时候,薄岩雪直接带着粮食冲进来赈灾,可是狠狠打了朝廷的脸,也引得皇帝对他诸多猜忌。毕竟,薄家不该拿得出这么多粮食。
本以为凭着薄家军和这些粮食,徐州的灾情能和缓一些,谁知真进来一看,压根不是那么回事!
徐州的原驻军拿着鸡毛当令箭,一边狠狠打压薄家军,一边将灾民封锁在徐州境内,免得他们跑到天子脚下告状。而灾民们呢,因为有薄家军安抚,又没能暴动起来,三方反而形成了混乱平衡的微妙局势。
在这种情况下,徐州为阳州叛军大开门户,丝毫不怕自家的事被捅出去,还有什么可不明白的!摆明了两州的顶头主子是一家呗!
顺着这条思路,惠小临继续琢磨七皇子,也琢磨在如梦令那天荷冉和幽灵各自的反应,越琢磨越觉得不对劲!幽灵是不是明知七皇子和徐州的事,却故意隐瞒啊?
她……想要七皇子成功上位吗?
总之,惠小临现在谁也不敢相信了,就盼着自己能赶紧找到机会,把七皇子犯上作乱的消息给传出去!
一跨过徐州州界,我便从空中落到地上。
薄岩雪不解,问我怎么了。
我抬头看了会儿天空:徐州的雨刚停不久,顶上仍是黑压压的云,天空与大地之间弥漫着浓浓的水汽。雨水只是喘息片刻,接着又会下起来。
我答:“没法走了,这里的雨会侵蚀我的空间。”
“这里?侵蚀?徐州的雨有什么特殊之处吗?”薄岩雪敏锐地问我。
我望着他看了几秒,心里不想说,但又觉得没必要隐瞒。
“你可以理解为,这是造物主对人类的处罚,谁也不能阻止。包括我。”
有点中二,但细品的话,透着一股绝望。
薄岩雪眉间竖起几条黑线,见我眼神飘忽,又开始走神,突然伸手过来,抓住我的衣领,把我拎离地面。
我吓了一跳,觉得难受,美少年便挥起匕首砍他的手,他为了躲避只能丢下我,旋身抬腿上踢,随即后退。美少年不仅不退,弯腰避开他的腿继续上前,两个人一拳一脚打了起来。
我缓过气,赶紧叫停美少年:“不许打架!”
美少年冲势急刹,回到我身后。
我瞧着美少年,见他神色平淡,眼中也不见杀意,才放下心。
打得再凶,只要心中没有戾气,美少年就还是个好孩子。
而薄岩雪,多年征战养成的杀意时刻压在心底,已经养成了习惯。加上他一直不满我敷衍游戏的态度,一朝脾气爆发出来,我一点也不意外。
不过,并不是只有薄岩雪有脾气,我也不爽他很久了,随即回骂他:“你生什么气!”
“我一没吃你的二没拿你的!天灾**,你要救苦救难我也没拦着!你既看不起我,又指着我力挽狂澜,请问你配吗?”
“我都说了这雨不能走!走就是死!你不听不信,大可不必与我绑在一起,反正我压根也没想来!”
这话里,是有违心的成分在。
我不是不愿意施以援手,只是习惯了自己的无能,习惯了自己站在悲剧身侧,却只能眼睁睁看着它重复上演,什么也做不到。
习惯,真是个讨人厌的东西!
薄岩雪听见我这话,恨得直想把我咬碎,想要说什么,偏他从来没有一张能言善道的嘴。
轰隆一声雷响,几个呼吸的功夫,密不透风的雨淋下来。
我重新构筑起结界,隔离大雨。但每一滴雨水落在结界表面,都仿佛浓硫酸那般将我的结界腐蚀出一个小小的凹洞,很快,结界就千疮百孔了。我不得不一层又一层地套着结界,把自己和美少年、薄岩雪三人当做套娃藏在最里层。
薄岩雪看不见我的结界,但总明白雨没淋下来,说明我还是有些对策的,于是凶巴巴地命令我:“继续走!”
既然不能进行空间移动,便用双腿走着去。
他一头冲进雨里,立马全身衣裳都湿透了,但还是很大步地走着,一手抹着脸上的雨水,狼狈不堪,一往无前。
我全心全神维持着结界,无力追赶他。但我又不能撤掉结界,淋在这样毁天灭地的雨里,我们三个绝对走不出徐州。想了想,我回头问美少年:“你……能不能背我?”
我心里发羞,有些抵触,但美少年没有拒绝这种程度的亲密接触,蹲下来,让我趴在他背上。
此时,薄岩雪距离我们已经很远,埋在雨幕里看不见了。他一路来总是防着我,第一次离得这么远,完全听不到我们讲话。于是我伏在美少年耳边说了几句,问他“懂了吗”,他点头,我们才追上。
头上的雨骤然消失,薄岩雪偏头看我一眼,什么也没说。过了会,我也侧目看他一眼,只看见了他乌黑发青的下颌线。
他不躲,大概就是同意与我和好了吧?
我们并肩迅速越过郊外的荒地,进入徐州南端的浮光郡。
浮光郡,听名字就觉得会是个灯火阑珊的城镇。我不知道它原本是副什么模样,但在此刻的瓢泼大雨里,它只是一座不见人烟的荒城。
城门无人守卫,雨顺着土黄色的城墙冲刷,感觉早晚要将它溶解坍塌;街道完全变成了一条条小河,浑浊的河水卷着各种垃圾打着旋儿。我和薄岩雪都不熟悉路,索性没有在路上走,而是踩着屋顶朝着最短的直线方向飞奔。
瓦片偶尔脱落,像易碎的纸片,发出浸水后沉闷地声响。
哪里也见不到人——其实以正常人类的视力,我们根本看不见十米以外的地方,即使是我这双异于常人的眼睛,也搜寻不到活人的影子。或者,他们藏起来了;或者,他们被组织集中避难;再或者,就是最不幸的那种下场。
可惜,美少年到底灵敏一些。
他忽然停下脚步,薄岩雪冲出我的结界范围,因此也停下来回头。
“怎么了?”我问这句话的时候,心里鼓点猛敲,祈祷着美少年千万不要发现什么。
美少年没有理会我,侧耳听着附近的动静。
雨声太大,雨点太密,日月星辰默然沉寂,连时间都被砸得步履滞缓,美少年遍寻不获,最后迷惘地摇了摇头。
薄岩雪打了个喷嚏,拿袖子抹去脸上的水,催促我们快走。
美少年提起脚后跟,在抬起和落下之间仿佛犹豫了一整个世纪,再次动起来时,甚至脱落了一层石化的皮。
薄岩雪领路,美少年继续向前奔跑着。我在他背上,回头久久凝望着他驻足过的那片屋顶:一个乳白色的灵魂颤悠悠飘出来,无视雨水,左顾右盼,紧接着被某样东西一口吞吃入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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