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0）
雨村回去搜肠刮肚、死拼硬凑地整理了一些贾府的罪状，都是自己作应天府知府的时候得到的民间状告贾府、但是被自己压下来的一些状子，有控告贾珍调戏民女的，还有控告王熙凤放高利贷的，但找来找去却找不到关于贾政和贾宝玉的。雨村心里犯了难，光靠这些，能让忠顺王爷满意吗？不禁叹了口气，召来自己的幕僚黄崇一起商量。
黄崇看了之后，沉思片刻，说：“要扳倒贾府，光靠这些不行。一定要治贾政和贾琏的罪！容在下在下面多方打听一下，再禀报老爷。”
“那就有劳先生了！”雨村道。
这黄崇果然神通广大，没过几日，便来回禀雨村道：“小的打听到了。贾政在任工部员外郎的时候，放任下属多次收受回扣，致使他管理的工程出了诸多质量问题，他一概不理。还有他在外放江西粮道的时候，仓库出现漏雨致使粮食发霉腐烂，白白损失了国家上万两银子。咱们用这事可以参他一笔渎职之罪，绝对让他丢了乌纱帽！”
雨村一听，喜形于色，连连说好。黄崇见雨村心喜，接着说：“大人，还有。小的还打听到贾琏在国孝和家孝期间竟偷偷娶了小妾尤二姐，这又是一项大罪！”
“太好了！”雨村听了，喜得一拍大腿，竖起大拇指对黄崇道：“先生真是管仲再世，帮了大忙啊！” 黄崇笑道：“小的没做什么，只是一心为了老爷。等老爷平步青云之时莫忘了小的便是。”
“那是自然！”雨村爽朗道，停了一下，又眯起眼睛问：“只是那贾宝玉… 就真的不曾找到任何案底？”
“那贾宝玉尚未做官，平日里也没什么不良嗜好，小的实在找不到他的罪状。不过，一旦他父亲和哥哥犯了事，他也就自身难保了。”
雨村点了点头。
贾雨村随后到忠顺王府承报贾府的条条罪状。忠顺王爷收到之后，立即着手让人将这些罪状整理起来，又添油加醋地增加了一些所谓的人证、物证，统统汇报给了皇上。
皇上本来便因元妃一案耿耿于怀，对贾家不满，此时一听贾府竟有这等恶行，大怒。骂道：“好个贾府，真是乌烟瘴气! 白白受了朝廷这么多年的恩惠，竟是如此一群宵小！贾政尤其可恶，尸位素餐，浪费了朝廷多少银子，要他何用！”
水蛭心中高兴，连忙说道：“陛下英明！贾政如此渎职，并纵容族人作恶，是可谓‘自作孽不可活’！依老臣所见，当抄其家、灭其族！”
皇上听了，低头不语，又踱了两步。水蛭看了，不知皇上是何意，便问：“陛下的意见呢？”
“念在他父亲和祖父的功劳上，朕不忍杀他。就先抄了他家，将他与所有犯案之人交由刑部和大理寺会审，其余人等，先收监。”
当日，皇上颁下圣旨，将贾府抄家。所有成年的男丁，一律抓到大理寺下狱，女眷则没入乐籍，收缴一切钱财及值钱物什。房子及院落、大观园也悉数没收充公。府内剩余闲杂人等，若与案情无关，则一律就地遣散、自谋生计。
忠顺王爷得了皇上的旨意，立即传令给大理寺和刑部去执行抄家，然后回家告诉了自己的老婆李氏。两人乐不可支，继除去了元妃之后又扳倒了贾府，消了一个心头大患。立刻摆酒唱戏，阖府上下庆祝起来。
玉涵听到风声，知道贾府大祸临头了，心中十分自责。心想，若不是自己当初为了保命向忠顺王爷告发宝玉，贾府也不至于落到今天这步田地，想到此处，不禁流下了懊悔的眼泪。思来想去，觉得自己不能坐视不管。心想，不如趁朝廷抄家的人还没出动，先到贾府通风报信，让贾府有所准备，该逃的先逃出去，该藏的先藏起来，也不至于被一网打尽。
想到此处，玉涵偷偷换了便衣，从忠顺王府的一个偏门溜了出来。一路小跑来到贾府，只见此时的贾府，门内门外还是一片山雨未至的平静，急忙告诉管家说自己有要事要见宝玉。管家见是玉涵，知道他是宝玉的朋友，便说：“宝二爷今日在太学还没回来。” 玉涵心中焦急，又不敢直接告诉贾政和宝钗，忽然灵光一闪想到袭人，连忙说：“那可否通报给二爷的丫鬟袭人，让她出来见我？我有要事相告，不能耽搁！” 管家听了，见他面色焦急，只好去通报袭人。
须臾，袭人急匆匆地从里面出来了。见到玉涵，面有疑色，问道：“蒋公子，二爷今日不在府上，你找我何事？”
玉涵向袭人匆忙施礼道：“袭人姑娘，快快禀报你家老爷太太，大事不好了！皇上要将贾府抄家！能跑的赶快跑！能逃的赶快逃！再晚一步，性命难保！快！” 说罢，玉涵拱拱手转身便走。
袭人听罢，呆呆地愣在原地，还想再追问几句，却见玉涵已经远走，急忙转身回府，心想：“看他的脸色，此事定然不假！我此时若告诉老爷，老爷也不能做些什么，即便是跑也跑不远。官府抄家说来就来，一刻都耽误不得。那宝玉早已靠不住了，此时还是先顾住自己再说... 不如趁此机会自己先把一些值钱的物件收起来带走！”
打定主意之后，袭人快步跑回自己的卧室，麻利地收拾了金银细软，又把客厅中放置的一些值钱的器物三下两下全部包在囊中。又出去向宝钗告假说自己母亲得了急病，家人来报信说要自己立刻回去探视。宝钗见她面色焦急，也不怀疑，又从自己房中取来十两银子，塞于袭人手中，说是自己的一点心意，给袭人母亲治病用。袭人见了也不推辞，一起收下，拿起包裹便匆匆出门了。
宝钗坐在房中，心里奇怪袭人今日怎么如此反常。往日若是要给她银子必然会推辞几次才肯收下，今日却如此爽快地收下了，难道是她已打定主意要离开贾府了？若果真如此，倒也省去自己心头一桩心事。宝钗正暗自欣喜着，忽然听见外面人声嘈杂，有士兵高声喊叫道：“贾府的老爷太太在哪儿？快快出来听令！”
宝钗急忙来到窗前，隔着窗子往外一瞧，看到大门前院子里已乌泱泱进来十几个官府衙役打扮的人，还有拿着刀枪的士兵站立一旁，贾府的管家已被他们抓了起来上了枷锁。宝钗心里吓得砰砰直跳，急忙吩咐小厮快去请老爷过来。不一会儿，贾政来到大门前，似乎和为首的一个官吏在说话，可还没说两句话便立马被一旁的士兵不由分说拷上了枷锁。大批士兵如潮水般向府中各个院落涌来，其中还有人高声喊叫着，让贾府男男女女、老老少少都立刻到院中的空地上集合，一起拷上枷锁押往监牢。
宝钗心说“完了！”不禁吓得两腿发软，在莺儿的搀扶下勉强走出屋来，站立在院中的空地上。不一会儿，李纨、贾兰、赵姨娘、贾环、惜春、贾琏、凤姐等人也悉数被押解到此，一个个被锁上枷锁。众人有的悲戚无状、失声哭泣，有的吓得面色惨白、浑身颤抖。
大约过了半个时辰，宝钗看到宝玉也被从学堂里缉拿了回来，双手已被上了铁镣，脸色惨白站在贾政的旁边。最后，贾母也在鸳鸯的搀扶下走了出来，见到此景，贾母大吃一惊，颤颤巍巍地问贾政道：“政儿，你快告诉我，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贾政此时已吓得面如死灰，两手被枷锁铐住，扑通一声跪倒在贾母跟前，颤抖着声音对贾母哭道：“母亲，孩儿不孝！不知因为何事被人弹劾了，现在官府要抄家，孩儿对不起您！连累您老人家跟着孩儿一起受苦！” 说着声泪俱下痛哭了起来。
贾母听了，两眼一翻往后栽倒，幸亏有鸳鸯和另一个丫鬟扶住才没有倒在地上，此刻各个丫鬟小厮们赶快跑来抱住贾母，一阵的捶前胸、扣后背、掐人中，折腾了好久，贾母终于睁开眼睛。看到眼前一个个凶神恶煞的官府衙役，贾母心中一阵气愤，忽然指着他们说道：“老身乃是当朝一品诰命夫人！先帝南下江南时还曾在我府上居住，赐我夫君免死金牌！我孙女是当今皇上的贵妃！老身荣耀了一辈子，到了儿不容被你们这样羞辱！”
为首的一个官吏见贾母仍然嘴硬，冷笑一声说：“老太君果然有骨气，在下实在佩服！不过，下官是奉皇上圣旨，不得不执行抄家。还有，老太君难道还不知道元妃娘娘早已薨了吗？”
贾母如罹雷亟，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转过头两眼怔怔地望着贾政，却见贾政不敢直视自己的眼睛，贾母一把抓住贾政的衣襟，厉声问道：“你快告诉我！到底是怎么回事？元春她…到底怎么了！”
贾政哭着答道：“母亲！元春…元春她去年就已经死了！儿子怕您伤心，一直瞒着您….”
贾母听到此话，浑身上下一阵颤抖，如狂飙猛然掠过一颗垂死的老树，两眼发直，继而嚎啕大哭起来，口中不断呼唤着元春的名字，哭了两三声之后便一下子背过气了。只见她两眼直直地看着前方，嘴里却没了声音，僵着身子慢慢倒了下去，任凭鸳鸯和各个丫鬟们再三呼唤、捶胸，再也没有任何反应。不一会儿便脸色发紫，气息全无。
贾政、宝玉和宝钗等人一见，顿时趴在贾母尸首上嚎啕痛哭起来，一旁的官吏看着，也不知如何是好。一方面是朝廷的抄家懿旨必须执行，一方面又要考虑到为人孝道。本朝以‘孝’字为先，若是哪家儿子、媳妇不尊孝道，说不定要被定个斩首之罪。若是眼睁睁看着贾母的尸首横陈在院中不管，也实在说不过去。为首的几个官吏悄悄聚在一起商量了一下，决定继续收押贾政等男丁，只留下一些与案情无关的贾府女眷可以先暂留贾府处理贾母的丧事。几个人一打听，知道李纨、宝钗分别是府中的少奶奶，且二人与贾府涉及的案情无关，便决定先把李纨、宝钗二人及随身丫鬟、小厮暂且留了下来处理丧事，其他人统统带走下狱，并把贾府钱财洗劫一空。一时间，屋里只剩下一些破烂家具和摔碎的瓦片，值钱的物品全都被带走了。
喧嚣过后，贾府里只剩下一片死一般的寂静。李纨、宝钗望着偌大的空荡荡的院子，身边只有几个瑟瑟发抖的贴身丫鬟，家徒四壁，禁不住伤心痛哭。哭了一会儿，宝钗劝住了李纨，说：“如今只剩下我们两个孤苦伶仃的女人，又没了银两，怎么给老祖宗下葬？唯有赶快去找林妹妹和云妹妹，请她们帮忙。”李纨点了点头，两人止住哭泣，请小厮赶快去北静王府和卫府告知黛玉与湘云。同时，两人和两个丫鬟一起，艰难地抬起贾母的尸首，抬到屋内的床上安顿好。几个人默默坐在旁边等待着黛玉和湘云的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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