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Chapter 1

周日清早的港口有些清冷。湖风带着初冬的寒气,朝着空荡的街头呼啸而去。

这个时间点,许多店铺还没开门,路边躺着几个宿醉的酒鬼。

从他们面前经过时,气流中混杂着酒精,呕吐物的酸臭,以及雨后特有的湿冷味道。

布莱尔站在湖畔的木桥上,脚下的卵石仍有烧焦过的痕迹,半个世纪前,此处还是炸弹侵袭,烈火焚烧后的废墟。

至于她为何出现在此处,说来话长。

昨日,一名风尘仆仆的来客敲响她房门。

男人头戴着一顶报童帽,身穿黑色羊绒大衣,胸前别着剑桥大学的徽章。

见到布莱尔的第一面,他便开门见山道:“德利文女士,你好。我叫德里克·阿什顿,是《晚报》的实习记者。”

“我们早前通话过,不知你是否还有印象。”

布莱尔瞬间明白他的来意,侧过身邀请他进屋。

德里克脱下大衣搭在臂弯,在壁炉旁站了一会,等篝火驱散些许寒意才开口。

“我们找到了温米尔先生口中的那位女士,塞西莉亚·德利文。她住在康沃尔,是一名酒保的女儿。”他停顿片刻,接着说道,“1940年,德军轰炸港口,她随民众逃难去了伦敦……”

布莱尔耐心地听着,她内心隐约有种不安的预感,目光飘忽在噼啪燃烧的松木上。

德里克脸色肃然,“遗憾的是,她在隔年春天死于德军战机的轰炸。”

他将提包里的信件拿出,垒放在客厅的小圆桌上,“这是他们分隔两地时往来的信件。”

布莱尔看着泛黄卷边的纸,一股异样的情绪涌上心头,鬼使神差般,她伸手拾起一封。

然而封口处早已脱胶,卡片掉在她掌心,一朵干涸的塞西莉亚花随之跌落在地。

布莱尔尝试捡起,却只留下一碰就碎的残渣。突如其来的悲伤,以及从她头发里荡漾出来的塞西莉亚花头油香,如潮水将她淹没。

借着幽黄的灯光,她看清纸上几行细长的手写体。

亲爱的塞西莉亚 ,

夜深人静时,与你分别的秋风里,你的影子占据了我每一个记忆。

我们缘分未尽。

再次相遇时,我会找到你,握紧你的手,完成我的誓言。

布莱尔脑海里浮现起那双墨绿的眼睛,染着沧桑岁月的苔印,深邃而又悠远。

哈维先生是二战时期最优秀的飞行员。

许是历经战争的残酷,见证过太多离别,他独自一人住在哈尔顿山上,终身未婚。

死神一直追随他的脚步,嗅闻他的踪迹,却从不吝惜对这个不幸之人的怜悯。

哈维先生依旧健在,直到上个月,他还是个精神矍铄的老头。

布莱尔很难想象到,那个总是对外人充满谨慎和疏离,气质如同警惕的野生兽类的人,写下这番话时又是怎样一副含情脉脉的神色。

时光在他脸颊上镌刻下类似干裂地皮的皱纹,深棕色的卷发也已变成了稀疏的棉絮,唯有那双眼睛从未变过。

凝望人时,好似积蓄着拂晓时来不及散的浓雾。当他冲布莱尔笑时,那眼里的浓雾轻散,露出绿油油的水波来,仿佛春天逝去的痕迹。

远处传来船笛的轰鸣声,连同天鹅喑哑的鸣叫,组成嘈杂的交响曲,将布莱尔从回忆拉回现实。

她抬起脚步,继续向灯光跋涉。

*

天亮伊始,布莱尔终于坐上最早一班游船,到达哈尔顿山脚下。

已经十一月末,嶙峋的群山一夜之间白头。干枯的枝丫散落在萧索大地,斑驳错落,像烧坏的青花瓷。

天空呈现静谧的蓝色,唯有山巅处倒映一点微茫,布莱尔踮起脚尖抬头远眺,便能看见哈维先生的白房子。

绿玻璃窗里晃动的灯光,像薄荷酒里的冰块,黏黏地融化在雪雾里。

院落里的灌木许久未被打理过,野草几乎长到布莱尔腰间,门前台阶上堆满了**的枯叶,弥漫着一股泥霉的气味。

布莱尔进门时,哈维正背对着她,坐在铺着毛毯的摇椅上。

他听到了开门的声音,却无法转过头,像只僵硬的木偶,每个关节都锈蚀了。

客厅燃着篝火温暖如春,哈维仍旧穿着菱纹格毛衣,手搭在摇椅上,干枯瘦削、布满斑点。

这个不愿意向命运低头的小老头,终究还是屈服于病痛的折磨。

布莱尔一如既往,上前握住他的手,微笑着问候道:“哈维爷爷,最近过得如何?”

哈维也咧开嘴巴,颧骨在眼下耸得老高,凹陷的腮透着病气的红,“你知道的,还是老样子。”

“我给你带来了一个好消息。”布莱尔俯身,从腰包里取出那一堆发黄的信,放在实木茶几上。

哈维看着信件上熟悉的火漆图案,手开始颤抖,眼也是红的,映着壁炉里熊熊燃烧的烈火。

收件人大部分都是塞西莉亚·德利文,寄往地伦敦,大部分信件完好无损,只零散几封盖着刺眼的退信印戳,还有的字迹褪色得模糊不清。

哈维从未奢望过在战争后能再次找到有关爱人的讯息,他注定会独自舔舐着这段记忆过完一生。

他痛苦地弓起腰,将脸埋在掌心,瘦得仅剩下一把骨头的身体不断抽搐,仿佛运转多年即将散架的机器。

实际上,伦敦被轰炸的当天,他便不顾上级阻拦,偷跑到圣保罗教堂。

可惜还是迟了太久,等他赶到的时候,在天雨和炮火的双重洗礼下,曾经辉煌的城市已化作一片焦土。

碎石碾压着残肢,在他脚下喀嚓作响,入目遍野颓垣败瓦、鲜血横流,仿若人间炼狱。

最初的几年,哈维不懈地寻找爱人的下落。

他在报纸上刊登寻人启事,或是拿着塞西莉亚的照片走遍大街小巷。

“不可能有人活下来的。”

那场战争的幸存者,一个头发花白的老人,边咬着烟蒂边摇头,“那可是几千吨炸药,能在一瞬间将一座城市夷为平地。”

他的神色陷入痛苦的回忆中,和善的面目变得扭曲而狰狞。

在那个噩梦般的夜晚,惨叫声、塌陷声、警笛声伴着黑烟直冲云霄,整个大地都在颤抖。

哈维逐渐接受了这个事实,他心灰意冷回到故乡。

在漫长的岁月里,他常常梦见塞西莉亚,忆起初遇之时,她拎着一箱啤酒在街上狂奔。

亦或生日那天,她穿着一袭吊带露背长裙,在月下翩翩起舞。

数十年光阴如流沙飞逝,梦中的塞西莉亚依旧青春靓丽,似乎那一头灿烂的金发永不褪色,而他已经垂垂老矣。

他的牙齿变得疏松,皱纹如腐烂的苹果皮,就连曾经引以为傲的视力也变得模糊不清。

譬如好几次,他将布莱尔错认成塞西莉亚,尽管她们俩有很多相同的癖好。

分别前夕,塞西莉亚总是忧心忡忡,可当哈维问起时,她又故作轻松,信誓旦旦地保证,他们一定会重逢。

会吗?

伦敦已经下雪了,雪花穿过中部平原,落在没有树木的山丘上,埋葬了过往的一切。

长久的等待已经磨灭他的希冀和对生活的激情,只有偶尔想起往昔片刻的欢愉,才在深沉的绝望中窥见一隅光亮。

哈维头垂得更低,巨大的遗憾化作苦痛的泪水,沿着指缝不停往下滴,在人身上琢出洞来。

布莱尔嘴唇动了动,最终什么也没有说,她很讨厌这种无力感。

她小心翼翼挪开信件,拿出最下面的一张白纸。

末尾没有写收信人,但如植物卷须的字迹,很明显不属于哈维先生。

那是塞西莉亚·德利文未能寄出的信件。

上面写着两行字:

当你重新认出我时,我们的相遇才有意义。

届时,我会回到沃纳姆,回到哈尔顿山上的白房。

我不会放弃翘课去白崖的计划!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Chapter 1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

如何阻止男主发疯[歌剧魅影]

秋燥

风听过她的告白

嫁玉郎

娇养太子妃

<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
×
梦醒1940
连载中Jaksaa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