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笃,医生说你早在十年前就有轻微脑震荡了。”
什么十年,十年前自己才九岁,怎么可能会轻微脑震荡!?
姜向笃眼底滑过一丝难以置信,他甩开阿婆的手,又紧抱住脑袋,身体颤抖:“阿婆,我多大了?我不才十九岁么?”
阿婆虽然于心不忍,但心中清楚这孩子总不能待在自己的幻想里一辈子,她狠下心说:“什么十九岁?你今年都二十七的人了。”
“阿婆,你记错了,一定是的,一定是……”他声音越来越小,更像是说给自己听的。
“阿婆就你一个孙子,还能记错不成?”
他颤抖的动作一顿。
阿婆不会骗他的,事到如今,骗他也没有了任何意义。
他扑向床头柜上的病案本,反反复复地盯着似要盯出一个洞来。上面年龄那行的“27”如针一般扎在他的心上,细细密密的疼。
那么脑震荡是真的?
那么超市里那个熊孩子说的话也是真的?
他现在是个“叔叔”,而荆鲤真的是一个“空气”。
他真的已经二十七了。
阿婆拍拍他的肩头,搂着姜向笃说:“不愿想就别想了,顺其自然吧乖乖。”
“别说了!阿婆,你别说了……”他猛地捂住自己的耳朵,却听到自己的声音变得低沉,骨骼也比少年时精瘦了很多。
他怎么可能控制自己不去想荆鲤啊?!这是他十七年前唯一遇到的一个愿意为他付出一切的人。
本来他们都步入正轨了,可是呢,命运多舛让人没有任何喘息的余地。
姜向笃在阿婆的劝阻下,勉强住了三天院,医生嘱咐多休息,便让他回家了。
这期间他盯着天花板,数着药液一点一点地顺着管子滴落,等到第十七滴的时候,记忆突然撕开裂隙——他跳楼时身后荆鲤带有哭腔的、颤抖的音色,一跃而下后的心中恐慌以及那双环抱住他身子的胳膊,一切仿佛就在昨日。
“原来……”他的轻微脑震荡是这个时候来的。他看着手背上的针眼轻笑,“这十年都是我偷来的。”
然后,他就再也没见过荆鲤。
如人间蒸发了一样。
还有过年时张泽禹突如其来的那个电话,好像要告诉他什么,但是他忘记了。
他面容憔悴,眼神迷离,身形比之前瘦了一圈。坐上车,他意识飘离到窗外,正淅淅沥沥地下着小雨。
像他的心在下雨。
他心里急不可耐地想快点回家。
他想快点,再快一点,知道真相!
路过客厅时,他看见早已凉透,有刺鼻气体散发出来的咖啡杯,顿了脚步。
哦,假的。
他急躁地穿过客厅,准备打开卧室的门,就在他握住门把手的一瞬间,手心像被过电般刺了一下,使他被迫松手。
他的脑海中有一个声音说:
究竟是沉溺在幻想中无法自拔,还是打开记忆中尘封的破碎现实?
他犹豫了。
姜向笃跪在荆鲤门前,仿佛感觉不到疼痛,用猛烈地撞着门,“嘭嘭嘭”光听着声音就知道很疼。
却仍比不上他的心痛。
阿婆走路有些慢,看见他鲜血从脑门上流下来的惨样。她怒了,生平第一次她扇了姜向笃结结实实的一巴掌。
她气!气他把自己搞成这副鬼样子!
他被呼懵了,眼巴巴地看着阿婆,像街边乞求的流浪狗。
“姜向笃你到底要干什么?你看看这副样子!”阿婆年纪大了,一生气就开始喘着粗气,“荆鲤会喜欢这样的你吗?啊?!”她揉揉胸脯,顺着气。
“阿婆,我不敢,我怕……”
“怕什么,你怕的是男朋友吗?你怕的就是你自己!自己的心!荆鲤和锦鲤一样都是福泽,一定会保佑你平安无事!再说了,阿婆还能保护你嘞,阿婆还不至于是一无是处的老太婆!”
最终,他推开那扇充斥着与回忆的门,里面陈设依旧没有变化,只是多了一层薄灰。他跪在床头柜旁边,打开一封器官捐献协议,上面清清楚楚地签着“荆鲤”的姓名。
还有一封牛皮纸质的信封,拆开来,取出泛黄带有毛边字迹、模糊不清的纸张,得到了尘封已久的答案。
亲爱的姜向笃,怎么说呢?亲爱的姜男友:
你好!你还好吗?
当你拿到这封信的时候,我已经逝世了。这句话好老套啊,但他们好像都是这么写的。
不过不要伤心,我呢,先去下一世给你布置好新家,毕竟这一世的城堡是你为我搭建的。
只是有些可惜没能陪你走到最后,这是我一生最后的,也是最大的遗憾。
说实话,我也曾一度陷入恐慌和迷茫中,我不知道这样做是不是对的。我怕,怕失去你,怕看到你为我失魂落魄、一蹶不振的模样。
你总把一切看得事不关己,对外界立起防备,但我明白其实你的心里永远装着牵挂思念的人。
可是……你的心脏病了,它生病了。如果它丧失了活力,那么里面就装不下阿婆,装不下我了。
我不希望这样。
啊!好像有点伤感了,那我说点好消息吧——我调查到你生病原因是来自地下拳击场,id为“永远的赢家”携带的针管病毒。在他失败的那一次,那个针管对上了你的胸膛。
他是一切万恶的真凶。
我恨他!我恨不得把他碎尸万段以解我心头之恨。
于是,我废掉他了。
我为你复仇了。
你不用再去掺和过去的是非了。你是一个全新的阿笃。
同时,我承认撒了一个小谎,其实根本没有筹集到三十万,剩下的九万器官移植费用,我用了我的心脏。
我的心脏在你胸口处,你就不会再梦魇缠身了。
但就在我下定决心离开的时候,我认清了我的心,它在告诉我,我唯一割舍不下的人,是你。
我想我是爱你的,比喜欢要强一百倍一千倍一万倍的爱。
没时间了,没有多少时间能让你感受我对你炽热的爱意,为你起伏的心跳,为你而雀跃的人生。
我希望你好好地活着,所以我将我健康的心脏源捐给了你。这是我最后一次能为你所做的事。
原谅我做的这件不厚道的事——把你一个人扔在这个空荡荡的地方。
但是你不能死。
你一定不要再有“死”这个想法了,好么?
因为在我短暂的生命中,你像一位伟大的英雄,救我摆脱苦难的桎梏。
而我救你远离疼痛的折磨。
这是很公平的事。
姜向笃,为我也为你痛痛快快地活一次吧!
还有忘了我吧。(被粗糙地划去了。)
我一直都在。
荆鲤。
*
“我一直都在。”
只不过换了一种方式。
信封上的字迹被岁月带走了墨痕,只有那句“我的心脏在你胸口处”依旧清晰刺眼,如烈阳般烧红了他的眼。
他用十年为自己编织的梦,仅用了一日破裂,消亡。
他头痛欲裂,泪水滚落而不自知。
姜向笃什么都不想追求,没了荆鲤,他活着的意义是为了干什么呢?从始至终,他想要的只有那一个荆鲤,那个陪他一辈子的荆鲤啊!
一滴滴泅开的泪水晕染早已模糊的字迹。
泪水能表达什么?是悲伤逆流成河,还是思念用情至深?我想,两者均有。
只是思念成疾,泪水决堤。
自从他知晓荆鲤死后,肢体麻木,失去对外物的一切感受,变成一具活生生的行尸走肉。只是按照荆鲤的嘱咐——活着。
当然只是活着。
他并不是为了自己,而是为了荆鲤。只因他的身体里有他的一部分,这是他最后的念想。
他几度精神崩溃,每次在他下定决心握住锋利的菜刀时,总能看见荆鲤向他奔来,嘴里大喊着:“不要!”然后一声车鸣,他便听到□□碰击地面的剧烈碰撞声……
他身体颤栗,手紧捂着双耳。他不敢了!不敢了!再也不敢死了!
于是他将荆鲤死后发生的一切埋在心里,慢慢束缚着这些回忆变成牢牢的茧。也就是人们口中的臆想症。
茧之外,他是意气风发、桀骜不驯的姜向笃,茧之外,他仍是止步于17岁的少年。
茧内、茧外构成了他眼中现实又虚幻的世界,从此愈陷愈深。
“轰隆——”
大雨磅沱,他匍匐在地面上亲吻着冰冷的墓碑。
碑是冷的,心是热的。
他好像已经好久好久没有这么靠近过荆鲤了。
没想到你头上竟然长草了。
他痴迷地紧拥着早已被雨水浸湿的墓碑。雨水顺着衣领,流入他的脊椎,他身体冷透了如十年前躺在手术台上一样无助,等待着生命的流逝,而后一颗鲜红的、跳动的心使他的温度恢复了正常。此刻温热的额头贴上冰冷的墓碑,他喃喃自语:“哥,你冷不冷,我给你暖暖。”
荆鲤他,怕黑的,他最怕黑了!连睡觉都要开着灯,怎么能躺在暗无天日的地下里长眠呢?
不要在这里睡觉了,哥。这里一点都不好,很黑,很冷。
你的手好冷,心也是。
哥,我有很认真地听你的话,我有好好活着,可是你好像毁约了,你知道的我活着的前提是你在我身边。
不然的话,我怎么会看不见你的脸。
荆鲤,你站起来啊!和我在一起一辈子啊!你怎么能睡觉呢?
哥,别睡了……
地下黑,我们回家好吗?
你回答我啊!回答我啊!!
好像我输了……输的彻彻底底。
恍惚间,他听见匆匆的脚步声,不对,是匆匆的奔跑声。
他望向来人,莞尔一笑:“荆鲤,你怎么现在才来接我?”他向虚空伸出一只手,却半天等不到回应。
他只抓住了湿润的水,却永远握不住一阵风。
荆鲤给了他身体上的完整,却也使他的灵魂残缺不堪。
倒映在水洼中的是一张憔悴的、下巴长满胡茬的,不同于十七岁的他的脸。
雨滴砸入水洼,惊起层层涟漪,那张二十七岁的脸被扭曲、破碎,最终雨停了,水洼归于平静,倒映着一张乖巧又朦胧的脸。
—正文完—
这篇文章就到此结束啦。
对于《梦游锦鲤》这篇小说,我尽了最大的努力去完成。我知道它算不上完美,还有很多瑕疵。它是我完成的首部作品,所以很是珍视,也希望有很多人能看到他们的故事。
“梦游锦鲤”因荆鲤而生,又因荆鲤而死。
文章中的主人公姜向笃没有任何外貌描写。是因为他身活在二十七岁,心死在十七岁。
而荆鲤永远十八岁。
再次感谢各位读者观看[狗头叼玫瑰](里面埋了很多细节,你们有兴趣可以找找,要是找不到我整理一下放在vb上)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7章 破碎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