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旧案

炉上水正沸热,慧烛提起水壶,晾了晾,冲入茶碗,白雾腾起,茶叶顷刻舒展开来。

铁观音的香气也随之逸散入空气中。

慧烛曲起手指,压着沿将茶碗推至陈九筠面前:“施主在此稍坐片刻,斋饭很快便好。”

陈九筠视线顺着他的手臂向上,对上了他没有波澜的眼睛。

“慧烛师父如何得知我是萧王妃?”

不待他回答,她抢先道:“那天在冷露巷,扮作摊贩与萧王攀谈的,就是您吧?”

慧烛的眼神终于有了波动。

“您身上的檀香气太重,一闻就能知道。”陈九筠晃着茶碗,拂散蒸腾的热气,“那么您是以什么身份同萧王见面的?是同道,还是……帮凶?”

他静了半晌,说:“是告密者。”

陈九筠眼皮一跳。

她有些不敢问了。

慧烛见她踟躇,心中了然:“寺中还有些琐事,贫僧失陪片刻,阑玉就在院中,施主有什么需要,说与他便可。”

僧人退出禅房,掩上了门,室内只剩下陈九筠一人。

她长长地叹出一口气,手中的茶碗又摇晃起来,水波滚动,如同她的心绪摇摆。

父兄远在北境,虽手握重兵,生死却也受制于朝廷,若她趟入这滩浑水,就是将整个平阳侯府都压在了秤盘上。

为了沈疑,值得吗?

*

北镇抚司,诏狱。

祁暄还穿着那身流光溢彩的织金喜服,隔着牢门跪在一把太师椅前,九旒冕的玉珠垂下,模糊了憔悴的面容。

一夜未眠,他的眼中血丝遍布,唇色惨淡,脊背也疲惫地佝偻着。

一个人走到太师椅前坐下。

他的动作很迟缓,如以往一般从容不迫,但或许是太师椅的高度和他惯用的软榻不同,他看上去更像是年事已高的老人。

待他坐定,黑色大氅向两边滑开,露出明黄色的衣摆。

“非要朕来诏狱,是什么话,在金殿上还说不得了?”

“父皇见谅,儿臣实在是……”祁暄哽咽了一下,“实在是太过惶恐……”

皇帝看见他这幅窝囊样子,忍不住微微皱眉。

他已经很多年没有关注过这个儿子了,依稀记得他小时候还有些才学,越长大越不中用,现在连回个话都怕成了这个样子。

“把你的背挺直,回话。”

祁暄吸吸鼻子,勉强挺直了脊背,抬起低垂的头颅,却仍是缩着肩膀,战战兢兢地道:“父皇还记得今年春至祭祀,歹人行刺一事吗?”

皇帝倏然握紧了扶手,眼中寒芒顿现。

“说下去。”

“此案糊涂了结,儿臣心中一直惴惴不安,担心还有余党作乱,便,便一直暗中留心此事,前几日我去花楼喝酒……”

祁暄声音渐低,忐忑地看了他一眼,见他只是脸色阴沉,没有怪罪,才继续说:“听见隔壁客人闲话,说去万佛寺烧香时迷了路,看见一个厢房里出来了十好几个人。”

“一个普通厢房,如何塞得下这许多人?我料想那是密道,便入寺探查,果然发现寺中有不少练家子,不是僧侣,看着倒像是凶犯!”

皇帝心中悚然,面上只略略睁大了眼,五指将扶手捏得更紧了些。

他确实是在万佛寺附近遇刺,只是那附近都是山林,本就是行刺的最佳位置,加上万佛寺向来得他信重,便没有大肆搜捕。

说到这里,祁暄有些愤慨,声音也大了起来:“万佛寺就在祭天的必经之路,两旁都是山林,藏匿歹徒再容易不过。儿臣怀疑万佛寺与行刺一案有关,又恐冤枉了高僧,便入寺与住持对峙,岂料……”

他抓了抓脑袋,十分懊恼:“灵音大师拿佛理与儿臣打了一天机锋,什么也没问出来。”

“所以,你就杀了他?”

“不不不,儿臣本就是不想滥杀无辜才找灵音大师对峙的,怎么会杀他呢?”祁暄惶恐道,“走的时候他还好好的,真的不是儿臣杀的!”

皇帝横他一眼:“你的意思是,直接告诉朕,朕就会滥杀无辜?”

“不,儿臣不是这个意思!”

祁暄更是惶然,满脸的委屈焦急,却不知如何辩解,张了张嘴,又沮丧地抿起来。

“笨口拙舌。”皇帝冷冷起身,“都有家室的人了,少逛花楼,多读读书吧。”

看他要离开,祁暄着急地扑上前抓住了牢门:“父皇,你一定要派人去寺里查一查!别让他们跑了!”

“怕是已经打草惊蛇了。”皇帝抬了抬手,面色阴沉如水。

关忠疾步上前,躬身听诏。

“立刻让孟武彰围了万佛寺,一个人也不要放。”

*

“……那间禅房,不会就是这一间吧?”

陈九筠颤声发问,几乎出了一身冷汗。

她思来想去,最终还是决定听一听那个秘密。

萧王被带走时那样淡定,除了他留有后手,更大的可能是这个秘密本身就对他有利。

对他有利,大概率对平阳侯府也有利。

但她没想到这会扯出祭天行刺案。

今年春至,一伙来历不明的歹徒在路旁设伏,数百枚弓箭齐射轿辇,所幸孟武彰护驾及时,陛下只是肩膀被流矢擦伤,性命无虞。见行刺失败,歹徒全部服毒自尽,箭簇及歹徒身上找不到任何线索。

京中风声鹤唳一整个月,北镇抚司每天都抬出好几具体无完肤、气若游丝的血人,无果,最终砍了几个负责防务的武将,又流放了一批官员,草草了结。

皇帝今年已经五十,最忌讳生死之事,萧王此行若是揪出真凶还好,若是弄巧成拙引火烧身……

想到北镇抚司的手段,陈九筠打了个冷颤。

慧烛失笑:“自然不会,这里是接待外客的地方,怎会有机关密室。”

“可,到底是谁杀了灵音大师呢?”

灵音死在见萧王的第二天,多半是被灭口,能找到这个人,也就有机会顺藤摸瓜,抓到行刺案的元凶。

提到此事,慧烛也不清楚:“住持时常连日入定,昨日是有事需他定夺才叩门叨扰,却见他盘膝倒在蒲团上,面色青紫,已经死去多时了。”

面色青紫?

陈九筠一怔:“窒息而死?”

慧烛摇头:“仵作验过,他的身上没有外伤,口鼻也无异物,颈部更没有掐痕和勒痕。”

这可就离奇了。

陈九筠正冥思苦想,忽然听见外面有钟声响起。

慧烛闻声,端着碗筷起身:“贫僧要去为住持念诵《往生经》,陈施主歇够了,便下山去吧。”

陈九筠点点头,却没有走,而是在他走后溜到院子里,远远跟着人往大雄宝殿去。

勾结、藏匿那么大的事,必定不是住持一个人能办到的,慧烛这个人口直,一向为堂主们排挤,他对此事不知情,其他堂主可未必。

所以寺内知情人不止住持一个人,那个杀住持的人,也一定还在寺中。

只是不知道事情闹得这么大,他会不会继续灭口。

除了慧烛和她,寺中的其他僧人也听见了钟声,都急匆匆地向大殿而去。

僧人越来越多,有几个注意到了陈九筠,露出讶异的神色。

她不由得放慢了脚步。

跟在她身后的瘦小僧人没收住步子,撞得她一个踉跄,赶忙扶住她:“施主小心。”

陈九筠一下愣住。

那僧人见她站稳,双手合十施了一礼,才又继续往宝殿而去。

阑玉追上来,又惊又怕,压低了声音说:“陈施主,北镇抚司的人还在,你还是回禅房吧。”

陈九筠指着刚才撞她的僧人,问:“那人是料理住持起居的僧人吗?”

阑玉顺着她的手指看了一眼,果断摇头:“不是,住持有专门的侍者。”

“他在住持房里待过。”陈九筠语气逐渐笃定,“而且很久。”

她为了拿下万佛寺的檀香生意,给住持调制了特殊的檀香,比寺中烧的要名贵不少,旁人闻着只觉得有区别,但她一闻便知。

阑玉不解:“陈施主如何知道?”

陈九筠却没有心思解答了,她垂下眼,快速思考刚才发现的异状。

那人等级不高,僧袍是棉质的,布料磨得有些粗糙,但刚刚抬手扶她时,那袖口又划过一线亮色。

纤细的,银亮的,一闪即逝。

住持的尸体没有掐伤和勒伤,口鼻也没有异物。

如果用毒,仵作一眼就能看出来,所以不是毒。面色青紫,应该就是窒息而死才对。

还有什么方法能让人窒息?

加官贴?这样现场应该会有水渍,还是说……破坏呼吸中枢?

陈九筠眼睛一亮,猛地砸了下手心。

她知道了,是针!

别在袖口的、杀了住持的,是绣花针!

如果能看到住持的尸体,她就可以印证……

一只手猛地擭住了她的肩膀:“你在这里做什么?”

“疼疼疼!”陈九筠挣扎着把那只手从肩上扯下来,一抬头看见来人,吓得连退三步,“不是北镇抚司查案吗?怎么是你!”

“刑部辅理。”徐文星目光冷冷地落在她脸上,“倒是你,身为萧王妃,还怕自己牵扯得不够深吗?”

陈九筠脸色一黑,正要呛声,忽然听见大雄宝殿内一阵骚乱,叫一声糟糕,赶紧扯住徐文星的袖子。

拽了一下,纹丝不动。

她无奈道:“杀灵音大师的凶手正在里面杀其他人。”

徐文星脸色一变,甩开她就冲过去。

陈九筠正欲跟上,忽然听见身后传来动静,刚要回头查看,穿着飞鱼服的青年在她身边翩然落地,歪着头,笑意中含着审视:“萧王妃,你为何在此?”

“……”怎么一个接一个的。

陈九筠叹了口气,说:“来得早不如来得巧,孟千户,一起去殿内看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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