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恍惚间,浸透了回忆,漫漫的回忆……”
沈以诚的《椿》。
高中广播站凄惨的音质。
高中?
意识到这一点,贺予星猛地从后门冲进班级。
少年的背影依旧在教室最后一排。他的身边站着另一个高高的男生,两个人不知在说着什么。
四周的人影在余光中浮动。
记忆冲进脑海,在贺予星的耳边呼啸着。
贺予星快步经过少年身边。
身后陡然安静了。
贺予星的脚步渐渐放缓。那些不甘一股脑涌上心头,她终究是停了下来。
小心翼翼地缓缓转过头,不出意外地对上了一双眼。她无法否认,六年的时间里,自己没有一天不在想念。
两个人对视着,久久没有说话。
对方仿若无事地移开了视线。
她感到自己的呼吸停滞了,一股愤懑冲上头顶,赤红着双眼转身离去。
刚走出门口,手腕便被抓住了。
“放手。”
冷淡的语气。贺予星没有转过身,转动着手腕挣扎。
任时远缓缓俯下身子靠近贺予星。
那双漆黑的眼睛似有泪光闪烁,定定地注视着她。
“别这样,可以吗?”
贺予星依旧没有回过头来。
钱舟一手捏住任时远的肩膀,另一只手握住他的手臂。
陡然加大的力道让任时远顿时清醒,他颤抖着放开了贺星远,深吸一口气后转身离去。
钱舟看着自己校服上的湿润,又抬起头看了看已经走远的贺予星。
终究是没有开口。
贺予星一个人失魂落魄地走在走廊上,周围的学生越来越少,最后只剩下了她。
那些光影浮动不见了,只剩下撕心裂肺的黑暗。
又一次梦醒,贺予星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
当泪水流经耳朵,予星猛地坐起,随手拿过床头的水杯咕嘟咕嘟一口就闷。
冰冷的液体划过喉咙,凉透身体,她才恢复清醒。
予星再次仰面倒下,呈大字形瘫在床上看着天花板。
自己房间的灯是花朵形状的,在昏暗的清晨透出白色的轮廓。
贺妈在衣柜的把手上挂了玉佩和香袋,旁边的透明柜子里摆满了泡泡玛特。
全部都是别人不要的泡泡玛特。
她很喜欢收留别人不要的小孩。
客厅里的说话声刻意被压低了。
贺予星有些失神。
如果这些,她可以早一些拥有该多好。
这样,她是不是就可以留住他们?
手机忽地震动了一下。
她的手机常年是静音模式,能让她的手机震动的,想必是不常联系的人。
程墨:【聚一聚吧?】
高中一毕业她就离开了那个小镇。
曾经饭后散步都能遇到老师同学的地方,对她来说已经遥不可及了。
大城市可以帮我重新开始。贺予星向来是这样想的。
她走得义无反顾。
高考完的那天她和朋友还在聚餐,贺妈一个电话打来,问她要不要去宁波。
聚餐一结束,她就直接去了高铁站。
想到这里,予星自嘲地笑了笑。自己从来才是那个最绝情的人。
【好。】
程墨没有回复。
贺予星回忆起刚刚的梦。
是什么时候开始的?
她以前不常做梦,如今梦境却总是萦绕在她身边。
即便是午睡和小憩,她也会做梦。
好像是从那个冬天开始的,无休无止的梦境。
有任时远的梦境。
是谁的背影?
谁的笔迹?
好像还有谁的一句话?
还有一个没有翻出来的领子。
最后是自己孤军奋战的每一分每一秒。
一个个清晰的片段在予星的脑海中连成点,于是线也慢慢浮现。
房门传来了轻轻的开锁声。
贺予星习惯给房门上锁,以防半夜有人闯入。悬疑小说爱好者的通病。每次看完阿加莎克里斯蒂她都被震撼得要命,到了晚上就在被窝里瑟瑟发抖。
每次入睡前,予星都要和家里的大门斗争半天,不停地用力往外推,一直推到自己的手疼得难以忍受了才能相信门真的锁好了。回到房间后,予星看着房间的小门,不停拧着把手,拧过十几二十遍,她才能相信房间的小门也锁好了。
每当这个时候,她都会觉得:自己简直不像心理治疗师,像病人。
贺妈走了进来。
“妈妈,我要回一趟玉林。”
贺妈被吓了一跳。
“你这孩子,醒了也不出来。”她顺了顺气。
“怎么忽然想到回玉林了?”贺妈边拉开窗帘边问道。
阳光照了进来。
予星的眼睛很大,在阳光下好似生锈的铜,在灰暗下隐隐散发着光芒。
“见个朋友。”
贺妈愣了愣。
“高中的朋友?”
“嗯,很久没见了。”
贺妈想了想,又看了看女儿。
“你一年到头也没法在家住几天啊。唉,行吧。朋友嘛,不要断了联系。”
“也别再为他们难过了。”
贺妈拿过予星床头的水杯,出去了。
贺予星听着贺妈最后一句话,有些失神。
火车站依旧有很多人。贺予星没有什么行李,远离人群一个人走在楼梯上。
旁边的扶梯站满了人。
和她一起走楼梯的只有一个老爷爷。
他的头发胡子都已花白,一只手用一根竹竿挑着两大件行李,另一只手提着一个桶。
列车马上就要来了,站台上的人越来越多。
贺予星忽然听到身后一声突兀的响动。
她回头去看,却只看到一对男女。
女生反穿着衣服,是一件白色的毛绒外套。她撒着娇,让男朋友帮她扣上背后的扣子。
男生笑着把两个行李箱放下,温柔地帮她扣着。
贺予星转过头,在动车窗户的反光中寻找那个老爷爷。
他颤颤巍巍地弯下腰,抖着手把行李挂回竹竿上。
一个又一个人从他身边快速走过,一次又一次遮挡住他在反光中的身影。
贺予星眼中的画面好似一幅幻灯片,定格着又播放着。
她想过去。
“请各位乘客抓紧时间上车,列车马上就要开动了。”
列车头的乘务员用广播大声说着。
人流涌了过来,贺予星被带着往前走去。
等人流散去,她已经找不到他了。
贺予星自嘲地笑笑,三两步跨上了列车。
自己好像总是这样。
贺予星看着窗外快速倒退的景色。
好似时光倒流。
万一在这个世界上,真的有某个部落、某种巫术、某位隐士,真的可以让时光倒流呢?
程墨再一次见到贺予星是四年后。
在他的记忆里,贺予星是一个喜怒无常的人。
她往往冷静自持,也会忽然放肆大笑。
她并不是多么出众的大美人,总是把头发梳得高高的,衣服朴素简单。那一双眼睛尤其大,但一点也不可爱。
没错,程墨对贺予星的评价就是不可爱,一点都不可爱。一直以来,她都像被笼罩在雾里,又死板又沉闷,是和学习一样枯燥的存在。
这么看来,她和任时远倒是同一种人。
那种一点也不坦荡的人。
据说她复读完毕后选择了心理系,之后一路读到研究生毕业,导师尤为器重,直接 将她安排进了自家学生开的私立医院。
程墨远远地就看到了一个黑色的身影。
“来啦,心理大师。”
贺予星挑着眉,笑着回应道:
“久等了,建筑大师。”
“你这习惯咋还是没变。”
程墨见自己的右手边的人忽然消失了,非常无奈地转到左边。
“可能是因为我也不常和人并排走吧。”
贺予星一边整理着颊边的头发一边说道。
“那偶尔和人一起走的时候呢?你也忽然冒人家左边去?”
程墨好奇了。
“如果对方腕儿大,那我也不是不能忍。”
贺予星认真回答道。
“看来我还得继续努力。”
程墨打开副驾驶的车门。
贺予星抛了个赞同的眼神过去。
上车后,贺予星第一时间将车窗下调了五公分。
“这次过来太仓促,我没来得及买礼物,就买了个咖啡机送你工作室去了。”
程墨闻言,颇有难以置信的口气。
“这算是一种激励吗?”
贺予星歪了歪头。
“那倒没有,只是我自己觉得这个东西很重要,可以保持清醒。”
程墨没有再说话,发动了汽车。
一缕冷风通过车窗的缝隙吹了进来。
贺予星定定地看着窗外的景象。
“一点都没变啊。”
“玉林地方就这么点大,想变也没什么能变的。”程墨看着马路边矮矮的建筑。
“大家是不是都走了。”贺予星问道。
“我不知道他现在在哪。”程墨淡淡地。
“王柯一应该还在这。”
程墨被哽住了,撇了一眼依旧在往窗外看的贺予星。
这人还是那么记仇。
“他连你都不联系了吗。”贺予星忽然冒出这么一句话。
“他根本没有把我当成他的朋友,怎么会联系呢。”
程墨知道,她问的是任时远。
“他可能只会和你说心里话。”
“但是你不给他机会。”程墨停几秒说一句,仿佛在回忆些什么。
“我只给坦诚的人机会。”
“可你最不坦诚。”程墨不假思索地回复道。
“我很好奇,你跟你那些患者都怎么沟通的。”
程墨难以想象,这么一个善于伪装的人要如何接受那些患者的坦诚倾诉。
“他们不需要我坦诚,只需要我帮他们解决问题。”贺予星摊了摊手。
程墨想了想。
“倒也有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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