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樵不语,望向女子脸上的神情,半晌终于轻轻点了点头。
秦九叶松口气,虽然内心仍有些伤痛,但还是觉得心底那一线希望没有完全泯灭。
没有金鸭子,银鸭子、铜鸭子也是好的。
方外观不管怎么说是也是个正经门派,平白无故遭人血洗、受了重创,少不得要对幸存的弟子好一些吧?而且说不定他还知道些那晚惨案的细节,到时候肯定是要被请走问话的……
等下,那晚情形看着便像是一场斩草除根、不留后患的屠杀。如果他是那晚唯一幸存下来的人,杀人者若是知道了,岂非要来灭口?她这小小果然居岂非要跟着遭殃?
秦九叶心中警钟大作,缓缓起身之后连退三步。
当初在那山路上她是有些昏了头,一心只想着赚银子。如今千难万险把人带了回来,还费了不少稀罕药材把人救活了,若对方真是那观主元漱清也就罢了,可结果非但捡错了人、银子大打折扣,或许还会惹祸上身。这笔生意可太不值了。
她脸上表情变幻不停,李樵见了,心底已有几分了然,突然便从榻上挣扎着撑起身体来、踉跄着便要下地。
秦九叶回神,下意识上前搀扶,还没碰到胳膊对方便自己跪倒在地,一副虚弱凄惨的模样。
秦九叶大呼心疼,生怕对方摔个好歹,自己那几副投了不少本钱的猛药就彻底白费了。
“你起来做什么?!”
李樵咬牙撑起身子,将那几分倔强和凄美演绎得入木三分。
“我怕秦掌柜为难,还是自己先走吧。”
秦九叶有些动摇了。
她没怎么去戏楼看过戏,因为舍不得花钱。她若是去看过几次戏,知晓其中有一出戏名唤“苦肉计”,说不定此刻就能少些动摇。
地上的人正演到动情处,继续往门口爬去。
秦九叶终于开了口。
“谁说要赶你走了?”
地上的人影不动了,半晌缓缓抬头看向她,眼角还隐隐有些泪光。
“秦掌柜难道不怕我招惹来是非、平白牵扯到你吗?”
怕!当然怕啊!
可关键是对方如今这身体,怕是走出去没几步就得瘫在地上、引来一群姑婶叔伯的围观。只要人还在村子里,果然居就逃不开这团火。在她想清楚前,还不如先将人按在这里,怎么说也算是没出去露过脸。
秦九叶恢复了平静,像搀扶村东八十岁高龄的孙老太一样,虔诚地将对方扶回了床上。
“怎会怎会?你想多了。”
李樵眼中仍留了些半信半疑,身体倒是很听话地任人摆弄。
“可我看你的神情……”
“我昨夜没睡好,方才有些眼抽筋罢了。”
对方眨巴着一双迷蒙的眼睛看着她。
“当真?”
她面不改色地看了回去。
“当真。”
床榻上的人乖乖将被子拉到下巴处。
“那秦掌柜可还会赶我走?”
她接过对方手里的被子,一股脑将那张脸盖了一半。
“不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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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道墙之隔的中厅,秦九叶和金宝端坐在破桌板子两侧,守着正中那只不知干涸了多久的油灯开会。
秦九叶神情凝重,两撇细长的眉毛中间挤出一道褶子来,许久才开口道。
“事关重大,我想先听听你的意见。”
金宝正坐在一旁的矮凳上补袜子,闻言打了个喷嚏,又慢条斯理地吸了吸鼻子。
“我能有什么意见?你是掌柜,你自己看着办。”
他长了一张有些潦草粗糙的脸,心眼却比针别还细小。这是还在为前天窦五娘那事和她怄气呢。
秦九叶懒得正面拆穿他,换了个方式问道。
“我一会去买米,你说是买两个人的还是买三个人的呢?”
对方瞬间转过身来,手里的绣花针往脑袋上一别,浑身上下充满了参与感。
“你终于要去买米了?买三个人的吧,多买点、买好点……”
秦九叶盯着他脑袋上的那根针,忍了很久才没有伸手把它拔出来再扎进去。
“他只是方外观弟子,就算救活了好吃好喝地供着,到时候也未必能要到多少辛苦费。我得考虑清楚,是不是还要在他身上花银子。”
“就算不是观主,也是一条人命啊。他方才的情况你也瞧见了,救人救到底,怎么说也不能将他赶出门自生自灭吧?”
金宝说这话时一脸悲悯,不知是真的医者仁心,还是只是在惦记那多出来的米。
秦九叶一阵头疼,目光瞥过墙角处。
那里堆着一堆破烂血衣还没来得及烧,血衣的料子黑乎乎的,一点花纹刺绣也没有。她又想起那把生了锈的刀,看起来同她烧火用的破铜烂铁也没什么区别。
“方外观的弟子,会用那么破的刀吗?”
金宝拖着腮想了想,实话道。
“确实,切萝卜都嫌钝了点。”
秦九叶很是沉默了一阵,许久才站起身走出了中厅。
她一路溜着墙根来到东边的小厨房,留意司徒金宝没有跟过来,这才走到灶台旁,在那被柴火熏黑的砖块缝隙中摸索了一阵,小心取出一个扁盒子。
盒子是城里仙客缘点心铺好几年前卖过的礼盒,是她十岁生辰的时候阿翁买给她的。小小扁扁的盒子里装了十二块点心,她现在还能记得它们的样子和味道。
点心吃完了,盒子舍不得扔,就拿来装宝贝的东西。
就现阶段来说,秦九叶手头最宝贝的东西就是银子了。
她攒了多少年的银子啊。
心中一阵绞痛,她颤颤巍巍从那里面挑了小小一块捧在手里,又清点了一遍盒子里剩下的银子。
九十四两八钱,好不容易快凑到一百两,如今少了一两,又迟迟没个整数了。
不到万不得已,她宁可忍饥挨饿,也是不愿意动这里面的银子的。
她也没想到,熬过了整个冬天,竟然在春天快来的时候遇到了开年的第一道坎。说来也是因为朝廷从去年年尾开始便暗中动作起来,明面上说是要重修堤坝河道,实则是要将整个焦州一带的水路漕运牢牢攥在手中。
这样的动作,若是直接派出军队显得有些兴师动众,反而容易激化矛盾,最好的办法就是从民间入手,找些现成的、趁手的“刀”来用。所以归化江湖门派作为棋子便成了首要选择。
在外有封地的襄梁皇室一直不安稳,前些年地方战事不断,江湖势力借机发展遍布四方,在地下战场做起事情来不要太方便。可如今不知是否因为有一股看不见的风吹了起来,江湖中人个个都谨慎不少,能躲则躲、想尽办法同官府的人划清界限。
如此一来,莫说打打杀杀、你争我夺,就是寻常切磋拜访都是能免则免,她的偏门生意自然也受了影响,已经接连月余都没有多少银钱入账,靠果然居卖药的那点钱早晚饿死,如今只能吃点老本了。
原地心酸了一阵,秦九叶将盒子盖好,小心放回了原处。
她不是个喜欢赌的人,因为她很吝惜自己那点本钱。但没有投入就没有回报,如今小心也驶不得万年船了,横竖已经到了生死存亡的关头。既然都是难过,不如赌一把。
赌她到底能不能从那少年身上捞回本来。
捏着那块有些硌手的银子,她转身出了果然居。
秦九叶不知道的是,她前脚方才离开了药堂,那浑身贴满伤药的病患后脚才从窗口缩回脑袋、挪回到了床榻上。
今晚这米应该是能落肚了。
李樵长出一口气。他终于可以平静下来吐纳调息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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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苦肉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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