付念找到坚不可摧城墙下的一角裂缝,像游蛇般顺着缝隙探入城墙内部,嘶嘶地吐着信子,幽幽道:“我们第一次玩交换身份的游戏,她在福利院一天没待完,哭着我向我保证以后会对我好,只要她有的我也会有。”
她嘲笑着:“生活在象牙塔的人,第一次深入我们底层的生活环境就落荒而逃。”
司辰心冷声说:“你的目的达成了不是吗?你让她看到你在福利院的生活环境,本来也是为了博取她的同情。”
“是,”付念毫不掩饰,“我就是要让她看清楚,被她夺走人生的我,活得有多辛苦。”
“她去过一次福利院后,建议我找机会离开那里,这样我们才有更多时间接触,”她冰冷的目光看向司辰心,“我听了她的建议,结果呢?”
原来付念从抵触领养到主动参与领养的关键在这里,易慈出于好心的建议,是付念堕入地狱的开端。
“你在怪她?”
“我能怪她吗?”付念反问,这个答案几十年前就有了,她说:“在这件事情上我不能怪她,我只是运气不好,我的运气一直不好。”
“但是那天她不该向我道歉,她以为她是谁,她有什么资格道歉。”付念回忆当时的场景,易慈在她面前哭的泣不成声,那是世界上唯一会为她掉眼泪的人,她的姐姐,一无是无,只会掉眼泪的姐姐。
付念哂哂一笑,“她说会尽量补偿我,我提出的任何要求她都会满足,你看她在我面前多卑微啊,和路边摇尾乞怜的狗有什么区别。”
司辰心没说话,静静地看着她,审讯室陷入短暂的沉默。
“小满,你要是不舒服可以中止谈话。”沈长风的声音在耳麦里响起。
对面的付念看不出她的表情变化,摸不准她的心思,她不应该愤怒吗?她应该气愤当年自己对易慈的所作所为,她那么在乎易慈,不应该这么平静,她应该像上次一样用最残忍的话术攻击,然后愤然离去,她面对自己的每一秒难道不会感到恶心吗?
司辰心是一个合格的倾听者,同时也擅长引导对方的情绪,然后从情绪里觉察出每句话背后的目的,她沉默了很久,久到观察室的人以为她的情绪即将崩溃,她有了进审讯室的第一个表情,一个极轻级轻的笑容,一个没有任何情绪的笑容。
她的声音平静毫无波澜:“你一定非常痛恨自己,痛恨当年用这种方式伤害她。”
她打量着付念,从上到下,从里到外,付念在她眼前像个被扒光衣服无处躲藏的人,她的眼里不带一丝温度,取而代之是隐藏在温吞表象之下的锋芒,“你如果恨她夺走你的人生,你就不应该改变你们最初的计划,你如果恨她,同样也应该恨你眼前的我。”
“你即渴望她爱你,同时又拒绝她爱你,因为你不敢坦然接受这突如其来的爱意,你害怕,害怕拥有,害怕是昙花一现,就像十三岁你父母丢下你一样突然。”司辰心语速极快,她用短而快的刀子剖开了付念那颗矛盾复杂的心,“真正卑微的是你自己,你想要又不敢要,你不确定自己在她心里的份量,只能通过羞辱她的方式来证明,你折磨她的时候,你比她更痛苦,不是吗?”
城墙那角裂缝,不是破绽,是她设下的陷阱,付念被困在里面,出口被封,里面漆黑一片,无路可走。
“你要是大大方方接受她对你的好,我们今天又何必要坐在这里。”司辰心重新建立了对付念的分析,现在还缺少关键一环,顾程帮她解决钱为民夫妻,作为受益人的付念付出了什么代价?
她恢复高高在上的姿态,眼中淬出寒光,“你和我说这些,是为了替顾程遮掩什么?在钱为民去世的那个晚上,你把良心交给他了?”
“在你嫁给洛一鸣之前,你为他做的一切,有获得对等的好处吗?”她深深地审视着眼前呆愣的女人,“以你现在的境遇,你甘心吗?”
“世界上毫无保留爱你的人,你唯一想要拯救的人,还是死在你的设计之下,你后悔吗?”
“你有真正赢过一次吗?”
“作为棋子的你,还记得唯一醒悟过的一次,唯一反抗过的那一次吗?”
一连串的问题令付念来不及反应。
棋子?输赢?反抗?
她是棋子没错,她从未回避过自己是棋子的身份,棋子会存在也是因为有利用价值,有价值说明她是值得的,棋子的角度怎么能看清楚棋局的走势与输赢,棋子的位置是由下棋之人决定的,她稀里糊涂了大半辈子,她也有看清过一次。
是她唯一反抗过的一次,为了救易慈,棋子有自己的思想,她想让易慈活下来,世界上唯一在乎她的人,那个满腔善意的人,一无是处的善良成为执棋之人利用的工具,造就了她们现在的悲剧。
林煦看着锋芒毕现的司辰心,这就是特别行动组的司顾问,一个平日表面温吞,实则内藏锋刃的人,她一进去表明了自己的态度,适当暴露出弱点,在对方只专注攻击她的薄弱处时,司辰心已经找到了她的破绽,付念被循序善诱,等发现时已经无处可退。
顾程已经出现在调查视野,付念却对他绝口不提,她把话题引导到易慈身上,利用易慈在她心中的地位,她知道易慈是对方的软肋,以此转移注意力替顾程打掩护。
林煦逐渐好奇顾程和付念这两人之间的关系。
付念没有回答司辰心一连串的问题,这些问题她一个都答不上来,她失去自我太多年,已经不具备回答这种太主观的问题的能力。
司辰心没有得到答案,实际已经有了答案,第一道防线已经倒在她连珠炮的问题下。她要攻击主城墙,她要知道付念为什么会同意当年的计划,顾程是否就是她追寻多年的幕后之人。
“顾程为什么要帮你杀人,他喜欢你?”她手里没有掌握顾程太多的信息,他对这人的了解还不足以建立分析,只能通过猜测及付念的回答来判断这人的行为模式。
听到这个问题付念像是听到笑话一样,发出嗤笑,“你不是挺聪明的吗?居然也会问这么俗套的问题。”
看来不是,他们之间不可能是男女关系,少年时期顾程大概率会喜欢上明媚开朗的易慈,而不是自卑敏感的付念,付念有名有姓成了家,顾程则完全消身匿迹,她问了一个很冒险的问题,“他帮你解决钱为民夫妇,你答应他接近易慈,就像他第一次介绍你和易慈认识一样,你又一次作为他接近易慈的媒介,是吗?”
这个问题完全来自她的推测,钱为民是在顾程即将升大二的暑假去世的,那段时间易慈刚好考上顾程所在的大学,易慈在高二转学去了另一个城市,她很可能会给付念留下联系方式,根据对付念的分析,两人大概率是断联状态。
付念紧抿着唇,视线聚焦在两人之间的一小块地板上。
她猜对了。
“你们在顾程的设计下再次在晏城相遇,她出于补偿的目的,会答应你的任何要求,你经常用她的身份去学校上课,大学几年,你对她的模仿已经到了难分彼此的地步。”
“顾程是不是因为我父亲的出现,才有了让你取而代之的计划?”
很近了,她离真相很近了,这个计划只要正常发展,母亲死后付念会代替她的位置,他们的下一个目标就是被蒙在鼓里的父亲,可能又是一起被伪装成意外的落水或者交通事故。
这个计划因为付念的私心,偏离既定的轨迹,最终计划失败。
她的父亲母亲还是没能活下来,甚至还搭上了她的阿姐。
司辰心胸腔仿佛燃起了一团火,她从未像现在愤怒,哪怕再一次见到付念,她也不觉得愤怒,她和母亲太像了,在她面前司辰心没有愤怒,因为她知道,付念不是自己的目标,她的目标是那个躲在这后面的阴诡小人。
“他在哪里?”她拳头握着,指甲深深的扣着掌心。
观察室的同事看司辰心即将失控,担忧的看向沈长风,“组长...”
沈长风掌心向下一压,示意他噤声,继续观察,司辰心可不是那么容易失控的人,她能坐在付念对面,每句话都有她的目的。
付念自然不可能交代顾程的去向,她看着愤怒的司辰心甚至觉得很有趣,她姐姐生下的这个女儿,并不像她姐姐,她是一把谁都掌握不了的利刃,她聪明且睚眦必报,这生气的样子和当年的自己多像啊。
“你找不到他的,”这个问题付念没有沉默,反而欣欣然道:“我建议你也不要去招惹他,他的手段不是你一个小女孩能抗衡的了的。”
司辰心没有理会她假惺惺的忠告,问出了她这次谈话的目的,“所以马三已经死了?”
沈长风立即捕捉到了付念错愕的表情与躲闪的眼神,她没回答这个没有任何铺垫而突然出现的问题,在大脑还没来得及做出反应前,她已经给出了结果。
这是沈长风和司辰心配合多年的默契。
司辰心的目的已经达成,她站起身,居高临下垂眼看着付念。
付念从她的姿态和神情感觉到一丝蔑视,对方仿佛在看一只卑微的蝼蚁。
她说:“你怕死吗?”
“你知道爱心之家的两个主要犯罪嫌疑人,被捕一天不到,其中一个死在警察的眼皮子底下,”司辰心踱步到付念前面,“他们甚至不知道顾程是谁。”
司辰心穿着浅色的长款外套,审讯室顶灯照在她身上,付念需要仰头才能看清她的表情,她在笑,灯光给她周身的轮廓镀上一圈迭迭的白,她俯下身凑到付念耳边,用只有她们才能听见的声音,低声说:“我改变主意了,我会安排律师为你做无罪辩护。”
在付念不可置信的错愕中,站直转身,多余的眼神都没留下,在门口她握着门把手特意停下来,“洛太太,希望你能平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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