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辰心沉默了好半晌,她很认真思考了司锦提出的顾虑,死亡向来是不可回避的问题,要论这世上唯一还存在的公平,那就是所有人都是要死的,即便是富可敌国的大富豪,也不得不每天滑向人生的终点,没人能逃脱这条规则,只是或早或晚,或无名或悲壮。
“姑姑,你后悔和孟局结婚吗?”
司锦先是一愣,没想到问题回到自己身上,她年轻时也是个随性的主,和孟德海在一起也没得到过长辈支持,义无反顾嫁了就嫁了,辛苦归辛苦,后悔却不曾,就连离婚也是因为自己的家庭影响到了丈夫升迁才离的。司锦选择逃避问题,“现在聊的是你的问题。”
“我们的问题是一样的,姑姑,人不能因为可能发生的事情而畏手畏脚,就像大哥,他投资的每一个项目都存在风险,可最后还是投了。”
司锦点了点重心,“怎么还扯你大哥身上了。”
“我没扯远,我只是想告诉姑姑,我不是头脑发热,我也不是一时冲动,和林队在一起,是我权衡利弊之后的结果。”司辰心站得脚底有些发麻往林煦身上靠了靠,“我也不扯远的,就比如姑姑你,你选择和孟局结婚之前,爷爷难道没有劝过你?他没有像现在这样把风险直接列举在你面前吗?”
司锦张了张嘴,发现没话反驳。
司辰心继续说:“在你们还没有两个表哥之前,姑姑也肯定遇到过婚后生活中的矛盾,为什么不及时止损,还继续和孟局做了十几年的夫妻呢?姑姑,我没有走你的老路,这是我自己的选择,我只是想和喜欢的人在一起,我也愿意承担这份选择的风险。”
我只是想和喜欢的人在一起——多么耳熟的话。司锦这么想着,她自己说过,她的弟弟也说过,作为姐姐,也作为勇敢反抗商业联姻的榜样,司锦为弟弟自由恋爱的选择提供了强大的精神后盾。她常常会想,如果当年没有支持弟弟离开家里,他也许会听从老爷子的安排取娶个家世相当的妻子,一辈子风平浪静也就过去了。
司锦前半生无所畏惧,后半生却活得小心翼翼,她经历过弟弟家破人亡的悲剧,甚至因为当年支持弟弟离开家里,在父亲面前再也不敢抬头,尽管不曾有人怪罪过她,她却一直活在愧疚悔恨当中,到如今的年纪她是不敢冒任何一点风险了。
“你爸爸当初也是这样对我说的。”司锦下意识接了这样一句话,眼底含着泪,“小满,姑姑不是反对你谈恋爱,只是...”
司锦的目光移到林煦脸上,声音哽咽,“只是,小满,过的太苦了。”
那双眼睛看过来时,林煦感到压力沉沉地倾轧下来,两个年轻后辈一时沉默着,过了有一会,司辰心轻轻走到司锦旁边,在地毯上蹲下握着司锦的手,像小时候那样,用脸去蹭长辈的手背,她说:“姑姑,还记得我小时候长蛀牙那会吗?”
“你总是背着爸爸偷偷给我糖吃,”司辰心很喜欢司锦,从小就喜欢,在国外的时候司锦经常飞过来看他们兄妹,只是她长大了,小时候亲昵的行为她再也做不来,她连笑起来都是勉强的,现在她蹲在司锦脚边,仿佛又是那个向大人讨糖果的小女孩,“爸爸和阿姐都不在了,这一路也确实苦了点,我也好久没找姑姑要过糖果了。”
“姑姑,我现在想要一颗糖,可以吗?”
司锦梗着嗓子说不出话,她不是铁石心肠的家长,正是因为对晚辈的爱护才来规劝,她想同意又不敢同意,她当然希望侄女能拥有相伴一生的心仪伴侣,又不希望像自己几十年如一日提心吊胆的过日子,她实在是心疼,一下子眼泪溢出眼眶,“是姑姑想太多了,你要和谁在一起是你的自由,可我总是放不下心....”
林煦赶紧抽了纸巾递过去,“姑姑你放心,我会一直对小满好的,为了小满我也会注意安全。”
司辰心接过林煦递过来的纸巾,“姑姑,现在是法制社会治安稳定,和孟局当刑侦队长那会可不一样,如今到处是天眼探头,犯罪率一年比一年低。”
林煦在一旁附和,同时列举了一堆数据做支撑,两人一唱一和总算把司锦给劝好了,司锦抹完眼泪,起身要离开,林煦还想留她吃个早饭,被优雅贵妇婉拒,她准备打给电话痛骂昨晚打小报告害她一整晚没睡上好觉的罪魁祸首,回家再睡个美容觉。
司辰心穿的是家居服,不好出门下楼送人,就让林煦送司锦下去,上车前司锦还握着林煦的手,说你们年轻人好好相处,要是有空了一起回家吃饭之类的嘱咐。
直到车子离开视线,林煦心里压着的石头才算是彻底放下,这一大早给她冷汗都吓出来了。
林煦进门,在玄关处换鞋,语气轻松地说:“小满,现在还早,你要不要回去躺会?”
坐沙发上的人并没有回答她。
司辰心靠在沙发上不停冒冷汗,她能听见林煦的声音,想回应但身体迟钝说不出话,几次睁开眼都是一片模糊。
“小满?”林煦又叫了一遍。
司辰心迟缓又艰难地吐出一个音节:“好。”
林煦看见她缓慢从沙发上起身,知道她身体不好,赶忙上前扶了一把,紧接着怀里一沉,这才看清司辰心刷白的脸色和被冷汗濡湿的鬓发,一颗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小满...”
“没事...”司辰心在昏迷前还强撑着残存的意识安抚。
怀里人彻底没了意识,林煦想起褚楚的叮嘱,一旦突发昏厥,要立刻把人放下平躺,她小心翼翼把人抱到床上躺下,给褚楚打电话的手都是抖的。
褚楚是直接从床上爬起来的,穿着睡裤,本该梳得光滑不毛躁的低马尾,现在乱得像个鸡窝,看过司辰心的状况,她皱着眉头催医生过来,林煦握着的手忽然被拢了拢,被收拢的还有司辰心昏沉的意识。
只短暂昏厥了几分钟,司辰心醒来的第一句话还是,“我没事...”
房间里另外两人,没一个敢信她。
司辰心的意识似乎还没从混沌中挣扎出来,再度又沉沉阖上眼。为了让林煦知道自己没事,她用大拇指一遍遍轻抚对方手背。
医生终于带着药箱到了,先是用听诊器听了心跳,又量了血压,问了几个感受如何的问题,司辰心老实作答,没有胸闷气短,除了有轻微的晕眩感和四肢无力,身上其他地方没有疼痛感和不适,医生又询问林煦早上病人的生活动态,听完后,给两人使了个眼色,示意她们到外面去交流。
“病人有轻微的心律不齐,血压也有点低,但都不算严重,突发昏厥应该是刚才病人一直站着,导致大脑短暂缺血。”医生问她们:“饮食方面这两天有好转吗?能吃下东西吗?”
林煦回答他:“昨天晚上勉强喝了几口汤,还是吐了。”
医生思索了一会,对她们说:“我的建议是让心理医生介入治疗,如果一直吃不下食物,光滴葡萄糖和营养液对康复起不了太大作用,趁现在身体各项指标还在正常范围,越早接受心理干预越好。”
褚楚复杂地瞄了一眼林煦,司辰心低烧第二天褚楚就联系了国外的医师团队,他们的建议是,如果确认是躯体症状障碍最好立刻开始心理治疗,只不过被司辰心拒绝了,至于为什么拒绝还不是谈恋爱闹的,褚楚下定决心不能再纵着她胡闹了。
医生给病人挂好点滴,又多叮嘱了几句才离开。
褚楚目送医生进电梯,关上门后,对林煦说:“我准备让小满的心理医生来诊治。”
林煦听她说话的语气像是在询求自己的意见,“难道不应该一开始就让心理医生来吗?”
褚楚才注意到桌上有一杯红茶,话锋一转,“刚才有人来了?”
“小满姑姑来过,我刚送她离开。”林煦看着还没冷透的浓茶还有些懊恼,明明状态已经差到这种地步了,还要硬撑。
“小满就是这样,为了不让人担心,总喜欢逞强,”褚楚在沙发上坐下,“我一开始就联系了小满的心理医生,也收到了治疗方案,方案刚给她看就被否了,还说自己会好。结果,你看看...她老说自己会好,咋俩加一起也犟不过一个病人。”
林煦追问:“为什么不接受治疗方案。”
“我猜是恋床吧。”褚楚没有明说,“方案内容第一条是到一个舒适宜人的陌生环境接受心理治疗。”
褚楚要笑不笑地凝视林煦,“林队长,我什么意思,你懂的吧?”
“我知道了。”林煦端过茶杯,到厨房洗好擦干放进消毒柜,一套动作下来一句话没讲,褚楚也没有睡回笼觉的习惯,身为助理自然是要做两手准备,省内疗养院她早看好了。
林煦再次进入房间,看着点滴一点一点往下坠,司辰心半睁开眼,“几点?”
“现在八点半多一点。”林煦温声说,“困就再睡会,我在这陪你。”
司辰心惦记着案情进展,“会议几点?”
林煦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都这样了还牵挂着案子,随便扯了个谎,敷衍道:“会议取消了。”
“为什么取消?”
“......”林煦:“大家都在忙着搜寻线索,人聚不齐,就取消了。”
“那我的...”
林煦替她说:“你的侧写,等你病好了,编辑成文档也行,不一定要参加会议。”
会议取消,司辰心只好作罢,这才肯睡下,林煦在边上守着,听到呼吸声逐渐平稳,才拿出手机给爸妈发信息,本来说好自己过去接,现在也只能让他们自己打车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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