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第 39 章

贞观十六年元正,因为贺小茶的一句“生恩不及养恩大”,顾家的年夜饭算是彻底泡了汤。

兰璃裳气得头风发作,卧倒在床,盈时夫妇、崇岁夫妇还有顾宝珠轮流去照顾生病的母亲,也轮流来春息苑,或劝说,或责备贺小茶,让她去跟母亲求和。

贺小茶觉得兰璃裳不可理喻,最后闭了门,谁也不见。

到了夜里头,兰璃裳头疼得更厉害,身上的温度也高起来,都已经开始说胡话了。然则元正夜,无论是宫里抑或民间,哪里还有医者值守,无奈之下,顾云亭只得跟武侯通了气,去灵禅寺请了精通医理的玄慈大师过来,给兰璃裳诊治,沈钦自然相陪。

女主人病得厉害,下人们也过不好年,来回奔走忙活,有人烧炉准备煎药,有人打了热水备了巾帕给兰璃裳热敷,贺小茶听到了动静,气也消了大半,对母亲的担心也压过了对她的气恼。

她来到兰璃裳房外的廊下,看着里头的人围了好几圈,玄慈大师正在给兰璃裳施针。

顾崇岁心疼母亲,气得在一旁说贺小茶不是:“顾芳年都回来半年了,还是一心记挂着渭南,到底在外头呆了十年,野猫一样,都养不熟了。”

贺小茶听了这话,心中又生气又委屈。

正当此时,她看见沈钦睨了顾崇岁一眼,冷声道:“若你妹妹回了富贵之家,便再也不认养母,她长成这等忘恩负义之辈你就高兴了?”

顾崇岁瞬间闭了嘴。

贺小茶因沈钦的这句话,心中生出暖流,鼻根也开始发酸,她低下头兀自伤怀,却听沈钦喊了她一句:“年年,既然来了,怎得不进来?”

贺小茶微红着一双眼看向沈钦,沈钦冲她笑了笑,鼓励似地对她点了点头。

贺小茶缓步走到兰璃裳的病榻前,兰璃裳额间的虚汗和有些干涸的嘴唇落到她眼里,她眼眶又红了三分。

对兰璃裳天然的孺慕之情、以及对翠娘的思念拉扯着她,让她由内而外地感觉到疼。

翠娘没有做错任何事,她在贺小茶濒死的时候收养了她,将她养大;可兰璃裳似乎也没有做错任何事,她只是个无辜的丢失了女儿的母亲,如今女儿找回来了,却又记挂着养母,她心里难受,似乎也是理所应当。

那……难道是她做错了吗?

贺小茶不禁这样想,可是她做错了什么呢?

她又想起了兰璃裳说的那句,若是宝珠是这家的亲生女儿便好了。

说不定……如果是顾宝珠,真的可以比她做得更好。

玄慈施针结束,只过一会儿,兰璃裳烧就退了,沉沉睡去。

一家人的心这才放在了肚子里。

玄慈环顾一遭顾家人,淡淡道:“顾夫人这病看似来得迫切又蹊跷,但其实已经是沉疴旧疾了。十年前的郁结仍埋在心里,不是那么容易消散的,以后,还是得心情疏阔才好。”

众人点了点头,这才散去。

贺小茶往春息苑走,越走越难受,她思考着玄慈大师的话。

十年前,她被人贩子拐走,兰璃裳一夜之间失去了小女儿。玄慈说兰璃裳那时候的悲痛仍未痊愈,是不是在说,即便是她那么喜欢的顾宝珠,也没有完全填补她的丧女之痛。

所以,兰璃裳其实也是很爱自己的,对吗……

贺小茶想到这里,喉头就忍不住发梗。

她宁可兰璃裳一以贯之地厌恶她,也不愿意她在嫌弃、批判她的同时,又对她抱有一份赤诚的母爱。

这种爱意太沉重了,让贺小茶几乎无法自处。

贺小茶痴痴站在无人的庭院,无神地望着天边的冷月,就当泪水即将冲破眼眶的桎梏时,身后蓦地伸出一只手掌,轻轻蒙住了她的眼睛。

随即,她的后背落到了一方温暖的怀里。

沈钦的手掌很大,几乎遮住了她大半张脸,因为这刹那而至的关怀,贺小茶的眼泪再也忍不住,扑簌落下,涓流不息,全然汇聚在沈钦的掌中。

沈钦没有说话,只任由她安静地哭泣着。

许久之后,贺小茶听见远处响起“砰砰”的声音。

沈钦的声音传入她的耳际:“不哭了,看烟花好不好?”

说罢,他的手掌就要离开贺小茶湿润的双眸。贺小茶却抬手将它摁回了自己脸上。

沈钦不解。

贺小茶瓮声瓮气道:“那个……你有没有带帕子,我要擦鼻涕,你不许看。”

沈钦哭笑不得,将身上的帕子递给她:“遮住的是你的眼,又不影响我看。”

贺小茶这才反应过来,她接过帕子,狠狠擦了擦自己的鼻子:“算了,看不看的吧,反正我在你这儿也没什么形象可言。”

沈钦笑着,往前一步,站到了贺小茶身边,跟她一起看由城墙放入高空的焰火。

贺小茶望着苍穹绚烂如昼,心情好了许多。

沈钦开了口:“上元宫宴之前,我会很忙,所以不会来看你,如果你有什么事,就告诉缠缠,让他来找我。”

贺小茶先是点点头,但很快又看向沈钦。

沈钦比她高上许多,她看他需仰着头,他的侧脸在烟花的映衬下更加俊美,很容易让人联想到志怪故事里,昼伏夜出的美艳大妖。

“沈钦,你究竟是做什么营生的?”贺小茶终于问出了压在自己心里的问题。

沈钦亦转头,与贺小茶对视。

贺小茶有些紧张,咽了下口水,可并没有退却:“你白天夜里两幅面孔,白日里温文尔雅,到了晚上,便穿得如黑无常一样,眼神也冷下来。方才你看顾崇岁的样子,就连我都有些……”

“你还是怕我?”沈钦问道:“哪怕我现在时常对你笑。”

贺小茶想了想,认真地摇了摇头:“不是的,我不是怕你……好吧,也还是有一点。但更多的,是担心你。你不知道,我在渭南的时候,见过很多江湖人,他们里头不乏有占山为王的,独霸一方,风头无两。可也有的是今日风风光光,明日就被官府抓住杀头的。你一天到晚神神秘秘,武功又那么高,我实在担心你走上犯禁枉法的不归路。”

沈钦看着贺小茶,心中无限动容。

此时长安漫天盛景,他心里挂念的人也在挂念他,还有什么是比这更好的辰光。

沈钦思忖一会儿,凝视着眼前的小姑娘:“顾芳年。若我说,我杀人,你怕不怕?”

贺小茶的瞳孔刹那紧缩,但她还是强装镇定:“杀……杀很多吗?”

沈钦点头:“很多。”

贺小茶觉得自己的心要跳出来,她后悔了。

贺小茶你说你问他干嘛?他爱干什么营生就干什么营生,跟你有什么关系?!你看!现在你知道了!你以后一旦得罪他他反手就是一个杀人灭口,贺小茶啊贺小茶,你摊上大事了!

贺小茶这边天人交战,沈钦的唇角却勾起来:“但我并不枉法,也不犯禁。”

“啊?”贺小茶迷惑,都杀人了,还不枉法?

“官府特许,圣人也知情。”沈钦的视线又回到烟花上,双眸在热烈的火光中迸发出冷意:“这世上实在有很多该死而未死之人。”

贺小茶的脑袋飞速运转,她似乎想明白了一些。

那日张家的人来,说过沈钦的闲话,说他是少年天才,但未曾入仕,是因为受其母亲罪行所累。而且好像沈钦被沈家所弃,也是因为这个原因。

如今沈钦却说,他做杀人的营生,但是官府特许,圣人知情。

所以他并非没有入仕,而是替朝廷做着一些上不得台面的差事?就像她从话本中看的那些暗卫啊刺客之类的。

可是那些暗卫刺客若是没有心悦话本子里头的淑女,很难有什么好下场。

贺小茶想到这里,忍不住伸手拉了拉沈钦的袖子,沈钦回头。

“赚得少一点也无妨,你去找个寻常营生好不好?”贺小茶道:“比如我觉得你很会教书,不妨就开个书院?”

沈钦深深望着贺小茶,她眼中一派天真,她永远不可能知道照夜楼是什么地方。

照夜楼有凌驾于律法之上的权利,也注定被这份特权反噬。沈钦的确有同命运相搏的野心,但他也做好了被命运吞噬的准备。

可他不想破坏贺小茶的这份无邪,所以只笑应了一声:“好,等时机到了,我便开个书院,你的束脩,可以只给一半。”

“呵呵……我倒也没有去书院读书的打算……”贺小茶干笑。

……

未来半个月,沈钦的确没有再露面。

兰璃裳的身体好了许多,贺小茶每日请安,母女之间的关系也有所缓和。

府里现下忙着准备的是另一桩事——顾宝珠要在上元宫宴为圣人献上一曲古琴曲。

自长孙皇后过身,圣人已经有足足五年不曾举办宫宴了,而且这次各位藩王也都聚到了长安,声势不可谓浩大。顾宝珠在这等场合献艺,这是整个顾家的荣耀,家里人都上心得很。

顾宝珠日日抚琴至深夜,就连贺小茶这种“粗鄙”之人都被琴声培养出了一些对音律的热忱。

正月十四这天夜里,顾宝珠练完琴从琴室回到内室,纪婆婆只穿一条半截裈裤半卧在她床上。

纪婆婆的半个身子都有严重的烧伤,左腿上的瘢痕如一条条粗壮的粉色蚯蚓盘踞着,让人看一眼就头皮发麻。

见顾宝珠回来了,纪婆婆沙哑着说道:“来,珠儿,给婆婆揉揉腿,许是年纪大了,皮越发抽缩,这些疤越来越紧,扽得难受,走路都觉得不利索了。快来给我揉揉。”

顾宝珠强忍着恶心,缓缓朝榻边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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