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想和我谈什么?你不是什么都知道了?哦对,你想知道实验,你想知道他们怎么做的实验,是不是也想和他们一样观察样本呢?可你什么都知道,你什么都知道!甚至我躲在哪儿你都——”
嘭——
说着说着,突如其来的一拳将杨卓琛打懵,他歪着头,舔了舔后槽牙,闭上眼睛,叹息一声,任由自己向前,将整个人都压在窦瑞恒身上。
他缩了缩脖子,额头蹭到窦瑞恒后颈的碎发,他深吸一气,抵着人格外小声地说了句抱歉。
窦瑞恒撑起一个成年男人不易,不到一分钟,他忍不住抬手,拍了拍杨卓琛的肩膀,眨动着眼睛目视前方,说话也断断续续。
“穿、穿衣服,换个地方,我能找到这儿,他们很快也会派人来,但我确定,他们现在只是要找你,只是为了找到你,不是、根本不是抓你,你为什么要躲?”
“不是!”杨卓琛猛地起身,定定看着窦瑞恒,摇着头,连连说道,“不、不是,我从张河那儿离开去拿鉴定报告,但在路上!”
“是警方在盯着我。”杨卓琛一字一顿说完,径自推敲,“第二天分局外围也布控了很多哨点,面生,应该、应该是总局的人。”
杨卓琛眼睫落下,松开钳制窦瑞恒的手,走到花洒旁按掉开关,水声停下,他的声音清清楚楚得在室内回荡。
“电话里,张河在试探我。”
“在他确定我的位置后,分局立刻派出警车,而他们去的方向,就是分局小区。”
窦瑞恒咬着牙攥拳,当着杨卓琛的面砸了下额心,迈步上前扯掉杨卓琛的上衣,推搡着人走到置物架边,强压着心头火气,哭笑不得地冲人发号施令。
“既然不想让他们发现你,那就立刻穿衣服!换个地方!”
盯着人穿衣服这件事,是窦瑞恒长这么大第一次经历,他飘忽着视线不知放在哪里,嘴上不忘告知杨卓琛他错过的消息。
“我确定,乐华区暂时还没有人向上级汇报他们的队长丢了!如果你口中的第二天是昨天的话,或许你不知道,廖鹏已经被抓了。”
“廖鹏?”
杨卓琛穿衣服的动作一顿,抬头就见窦瑞恒一把撇开他的双手,拉起夹克拉链给他完成了穿衣的最后工序。
然后,窦瑞恒抬头,在他面前狠狠瞪了一下,掉头就走。
*
杨卓琛养父母家距离海边不远,这也是他能将瞭望台当作自己驻地的原因。
废弃多年的瞭望台里依稀能找到不少杨卓琛幼时的玩具,窦瑞恒注意到一个小熊布偶,伸出指尖,敲了敲它身上的灰尘。
“这是你妹妹的玩具?”
杨卓琛抱着柴火点起火,浓烟阵阵里,仰头朝窦瑞恒看去,斩钉截铁,“没错,你猜的很准。”
窦瑞恒勾起唇角,回到杨卓琛身旁时,对方已经为他擦干净凳子。
“今天还能看到灯塔吗?”
杨卓琛添了柴,身后墙壁的影子随着火光摇曳,而影子的主人坐在原地动也不动,“看不到。”
“为什么?这么确定。”
杨卓琛又扔了块柴火进去,拍了拍手,从背包里掏出两瓶啤酒,“我看它看了很多年,我知道它什么时候最亮,什么时候黯淡,什么时候消失。”
对方很贴心地开了酒,窦瑞恒接过,喝了两口,看着噼啪燃起的火堆问:“什么时候消失?”
杨卓琛一口气喝掉半瓶,重重一回合的呼吸后,低头盯着旺盛火焰回道:“在,变天的时候,浓雾把它的光遮住,海上一点亮都没有,即便没有风浪,可你还是什么都看不见。”
窦瑞恒偏头描摹杨卓琛的侧脸,盯着对方鼻尖开口,“害怕吗?”
“怕,”杨卓琛缓缓转头,迎上那道视线,抿唇,“一切未知的东西,都会让人感到恐惧。”
窦瑞恒抿唇一笑,指尖敲击着手里的易拉罐,表达出自己的见解。
“人类对未知的一切会产生两种极端状态,一种是恐惧,还有一种,是痴迷。”
身旁人转身的动静很大,窦瑞恒扭头,看着那双熟悉的眼睛,没由来得想起一道陌生的视线,他错开视线,蜷了蜷手,冲对方深度解释。
“人类太多了,人类的想法也太多了,可人活着是为了什么呢?没有人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因为人从生下到死亡的这段时间,太短了。”
“但它又很长,长到你长大、生子,又看着你的孩子长大、生子,如果有幸,也许你能看到你孩子的孩子长大、生子,可我们最终的归宿,还是死亡,那我们来到这个世界,又是为了什么?”
“不谈这个世界硬性冠在我们头上的各种责任,我想我们应该活在当下,理性遵循本我的快乐原则。”
“快乐是不容易得到的,但人类的身体很奇特,激素、神经可以控制我们的情绪。很多人喜欢刺激性活动,是因为它能调动人的身体,当神经系统和激素水平共同达到一个高点时,心脏会超过平静时的速率,人类会欢呼,会难以抑制的抖动,会有一种前所未有的体验。”
“当一个人享受到这种感觉,他会上瘾,然后痴迷。有点像,吸食了毒品。”
杨卓琛捏扁了易拉罐,扔到火堆附近,“我发现一个问题。”
窦瑞恒学着杨卓琛的样子压扁易拉罐,捏在手里看,闻声抬头,“什么?”
“我发现,”杨卓琛盯着人眯起眼,手上拿着木棍拄地,慢条斯理地凑近窦瑞恒,“你总是人类人类的,你是不是很讨厌人?每一个人。”
窦瑞恒眉头一扬,唔了一声,点点头,探身拿起一根木棍,搅和着火堆,“算不上讨厌,更多的,是无感。和人打交道很辛苦。”
“可你还研究人。”
窦瑞恒淡淡一笑,剖开内心,认真回道:“你知道吗?如果我把每个人都当作样本去研究,我会觉得和他们打交道是一件很有意思的事,因为是我在观察,是我在迎合,是我在引导。”
“我能根据我观察来的信息,为他塑造一个合适的倾听者,当这段对话结束,我可以对他的心理情况做一个评估,他就会是我见过的最新样本。”
杨卓琛嘴角的笑意有些凝固,不知为何他觉得心里发闷,攥着木棍的手提起又落下,原本烧的好好的木炭,就在他的动作下轰然倒塌。
“那我呢?我也是,你的样本?”杨卓琛拨弄着那块木炭,有些郁闷,“我也是你的小白鼠?”
“如果你是小白鼠,我不会和你坐在这里。”
杨卓琛的嘴角还没来得及勾起,就在对方接下去的话里紧紧抿起。
“实话说,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我会来,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我会答应帮你。但我想,我或许猜到了你选择我的原因。”
“……什么?”杨卓琛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窦瑞恒,搭在膝上的手掌紧紧叩着膝盖,手背上的青筋隐隐跳动。
“我们算不上朋友。”
杨卓琛显然是没有想到窦瑞恒会说出这样的话,呆愣间,他看着对方认真的神色,嘴角漾起一抹苦涩的笑,“我以为,我们已经是朋友了。”
窦瑞恒脸上一片薄红,他正色转身,直视杨卓琛,抬起手指,在对面人的眼下晃了晃食指,然后迅速调转方向指向自己,“如果没有我,你将孤军奋战。”
杨卓琛将对面人的状态看在眼里,微醺状态下的窦医生,失去了对舌头的控制,在对方说话间,他只能看到藏在嘴里的那段舌尖。
“醉了?”
“没有!”
杨卓琛从包里拿出水,亲自送到窦瑞恒嘴边,一边照顾嘴上还不留情地反击,只是说着说着,声音渐渐弱下来,“没有你我就成一个人了?你是不是忘了,我还有叶冲、向前、吕晶……”
“你看,”窦瑞恒攥着杨卓琛手臂,转头靠近,低下眼睛,无奈地摇头笑道,话里好似藏了三分委屈,“你根本不会选择他们。你会保护他们,但不会保护我。”
长达三两分钟的寂静,足以让他们恢复至冷静状态,可又似乎没那么理性。
“……对不起窦医生,虽然你该走了,但是在走之前,抱一个吧。”
暖色火焰将瞭望台的狭小空间照的暖洋洋一片,墙壁上属于杨卓琛的倒影缓缓张开双臂。
似乎到了离开的时候,窦瑞恒脑子里一瞬间想到很多话要说,可他看着杨卓琛的双目,突然感知到了他心底的不舍。
“你会记得我吗?”
“会。窦瑞恒,你的位置,高于朋友。”
不知道他的答案是否让窦医生满意,但他确实,在窦瑞恒离开之前,得到了一个拥抱,直到他看着那道背影走上柏油路,消失在黑暗里,他的鼻尖依旧缠着一抹淡淡的清香。
他缓缓调转身体,面朝宽阔无垠的大海,他想他找到了属于他的灯塔。
细碎呢喃随风远走,驻守海岸边的战士,只剩他孤身一人。
“我很庆幸,在这个被迷雾笼罩的津海,找到了你。”
“你是灯塔,是我亲自寻找的战友,也是我不能开口索求家人身份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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