职工宿舍的窃窃私语
红旗粮库的职工宿舍静悄悄地伫立在粮库西北角,岁月的痕迹爬满了那面砖墙,使之染上了一层黯淡的灰色。
窗户上的玻璃,仿佛还残留着去年冬天冰花的印记,模糊而又带着些许沧桑。
时针悄然指向夜里十一点,大多数房间早已陷入黑暗,
唯有最靠边的 203 宿舍,那盏昏黄的台灯倔强地亮着,灯光透过略显破旧的窗帘缝隙,在地上投射出一道细长而又孤独的光斑,恰似一根紧绷着的弦,似乎随时都会断裂。
老吴坐在床边,手中紧紧攥着那个快被磨平的布烟袋,烟丝早已消耗殆尽,可他却依旧习惯性地将其往嘴边送,仿佛这样就能获得某种慰藉。
他身着洗得发白的蓝色秋衣,领口处破了个小小的洞,不经意间露出里面起球的保暖内衣,透着一股生活的窘迫。
床对面的老郑靠在叠放整齐的被子上,手中拿着一本翻得破旧不堪的旧杂志,然而他的眼神却并未真正落在纸上,而是时不时地瞥向门外,耳朵像警觉的兔子般留意着走廊里传来的每一丝动静。
每一次脚步声响起,他都会浑身一僵,紧接着便迅速将杂志往腿上按了按,仿佛那本杂志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
“你听见没?上周六晚上,我去市区给孙子买奶粉,瞧见李主任的车停在‘锦绣园’酒店门口哩。”
老吴放下烟袋,声音压得极低,犹如蚊子的哼哼声,说着还特意往老郑那边凑近了些,膝盖不经意间碰到了对方的腿,两人都像是被烫到一般,下意识地缩了缩。
老郑的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手指在杂志封面上不停地抠着,指甲缝里还残留着白天搬粮食时蹭上的灰尘,显得格外脏污。
“五千……咱们俩三个月工资加起来,都凑不齐这么多钱呐。”他停顿了片刻,声音压得更低了,仿佛生怕被什么无形的耳朵听到,
“还有老江,前阵子不是换了辆大众车吗?我去后勤科领东西的时候,听见会计在那儿小声嘀咕,说那车最少得十五万。
老江跟咱们一样,都是拿死工资的,他儿子还在上大学呢,哪来这么多钱哟?”
“还能从哪儿来?”老吴冷笑一声,随即又赶紧捂住嘴巴,警惕地往门口瞟了一眼,在确认没人之后才继续说道,
“还不是跟着李主任‘做事’赚来的呗?你难道没留意吗?
最近粮库的粮食走得可勤了,都是在半夜偷偷拉走的,走的还是后门那条偏僻的小路,专门避开了正门的监控。
上次我值夜班的时候,看见张老板的粮车从后门经过,车斗上的帆布没盖严实,露出来的小麦袋子,跟咱们仓库里的一模一样!”
老郑的脸色刹那间变得煞白,手中的杂志“啪嗒”一声毫无声响地掉落在地上,他赶忙慌慌张张地弯腰去捡,动作急切又慌乱,膝盖不小心撞到了床腿,疼得他龇牙咧嘴,却连哼都不敢哼一声。
“你小声点儿!”他捡起杂志,轻轻拍了拍上面的灰尘,声音里带着显而易见的颤抖,
“上次老王不就是多说了几句,就说‘最近粮库的粮食怎么少得这么快’,结果第二天就被调去看大门了。听说他女儿在粮库食堂上班,也被安排去打扫厕所了。
咱们俩都快退休了,可别给自己惹祸上身呐!”
老吴的肩膀仿佛被什么沉重的东西压垮了一般,无力地垮了下来,他目光空洞地望着窗外漆黑如墨的夜空,粮库的仓库在夜色中影影绰绰,宛如一个沉默不语的巨兽,静静地伫立在那里,仿佛在见证着这一切。
“我知道……”他无奈地叹了口气,声音中满是深深的无奈与无力感,
“可咱们都是在粮库干了二三十年的老人了,眼睁睁地看着国家的粮食被偷偷运走,这心里头啊,难受得紧。
那些粮食,那可是农民们顶着炎炎烈日,一袋袋辛辛苦苦扛来的呀,那是国家的储备粮,万一哪天遇上灾年,老百姓可吃什么哟?”
老郑沉默不语,只是缓缓地把台灯的亮度调得更低了些,在昏黄而又压抑的光线下,两人的脸庞都显得格外沉重与黯淡。
老吴重新把烟袋紧紧攥在手里,指腹在布面上缓缓摩挲着,他的心里仿佛堵了一块沉甸甸的石头。
他不禁想起去年秋天,农民们交粮的时候排着长长的队伍,脸上洋溢着期待的神情,嘴里还说着“把粮交给国家,我们放心”。
可如今,这份“放心”,却被某些人无情地当成了谋取私利的工具。
“别想了,赶紧睡吧。”老郑把杂志轻轻放在床头柜上,伸手去按台灯的开关,声音中透着一种疲惫与逃避。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咱们管好自己就行了,其他的,管不了,也不敢管呐。”
台灯“咔嗒”一声熄灭了,宿舍里瞬间被黑暗所笼罩,唯有窗外偶尔传来的风声,在寂静得有些诡异的夜里显得格外清晰,仿佛是这个世界无声的抗议。
老吴躺在床上,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天花板,却无论如何也无法入眠。
他能清晰地听见老郑的呼吸声,沉重而又急促,就如同他自己的心跳一般,充满了不安与恐惧。
在这片黑暗中,沉默如同汹涌的潮水般涌来,将两人的叹息声以及那些不敢说出口的真相全部淹没。
粮库的问题,就像一颗危险的定时炸弹,深深地埋在每个人的心里,可却没有人敢去触碰它,只能在这寂静的深夜里,用压低到几乎听不见的声音,偷偷地议论上几句,然后在深深的恐惧中,忐忑不安地等待着那未知的、也许并不美好的结局。
这时,突然传来一阵轻微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在宿舍门口停了下来。
老吴和老郑瞬间屏住了呼吸,身体僵硬得像两尊雕塑。
老吴的手紧紧抓住床单,手心里沁出了冷汗,眼睛死死地盯着门口的方向,瞳孔因为紧张而微微放大。老郑则将头缩进被子里,只留下一个小小的缝隙用来呼吸,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跳动,仿佛要冲破胸膛。
脚步声并没有立刻离开,而是在门口徘徊了几下,接着传来了轻微的钥匙插入锁孔的声音。老吴的喉咙发紧,他用胳膊肘轻轻碰了碰老郑,声音压得极低,几乎是用气音说:
“谁啊?这么晚了……”老郑没有回应,只是身体颤抖得更加厉害,被子也跟着微微抖动。
钥匙在锁孔里转动了几下,“咔哒”一声,门被轻轻地推开了一条缝。一道微弱的光线从门外射进来,照亮了门口一小片地面。
老吴和老郑瞪大了眼睛,死死地盯着那道缝隙,大气都不敢出。
一个黑影出现在门口,轮廓在光线的映衬下显得有些模糊。黑影停顿了一下,似乎在观察宿舍里的情况。
老吴感觉自己的心脏都要停止跳动了,他的脑海中闪过无数个念头:是李主任他们来灭口?还是其他什么人?
黑影慢慢地推开门,走进了宿舍。老吴和老郑这才看清,原来是同宿舍的老赵。
老赵轻手轻脚地关上门,然后转身,借着窗外微弱的月光,看到了床上老吴和老郑紧张的样子。
老赵愣了一下,随即压低声音说:
“你们俩这是……做贼心虚啊?”老吴和老郑对视了一眼,老吴咽了咽口水,故作镇定地说:
“老赵啊,你这大半夜的,去哪儿了?吓我们一跳。”老赵冷笑一声,走到自己的床边坐下,说:
“我去哪儿不用跟你们汇报吧?倒是你们俩,在这儿嘀嘀咕咕说什么呢?”
老吴和老郑都沉默了,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老赵看着他们,眼神中充满了怀疑。老吴犹豫了一下,决定试探一下老赵:
“老赵啊,你最近有没有觉得粮库有点不对劲?”老赵挑了挑眉,说:
“有什么不对劲?我怎么没发现。”老吴和老郑心里一沉,觉得老赵似乎在隐瞒什么。
老郑忍不住开口:
“老赵,咱们都是同事,有什么话就直说吧。你是不是知道李主任他们的事儿?”老赵脸色一变,立刻站起身来,走到门口,仔细听了听外面的动静,然后转身回到床边,压低声音说:
“你们知道的还不少啊……不过,我劝你们还是别管了,这事儿不是咱们能掺和的。”
老吴着急地说:
“老赵,这是国家的粮食啊,他们这样偷运,咱们能眼睁睁地看着吗?”老赵叹了口气,说:
“我当然也知道这不对,可咱们能怎么办?他们势力大,咱们斗不过的。我今晚出去,就是……就是被他们叫去谈话了,警告我别乱说话。”
老吴和老郑听了,心里更加沉重。老赵接着说:
“我知道你们心里也不好受,可咱们都是普通人,为了家人,还是明哲保身为好。”说完,老赵躺到床上,背对着老吴和老郑,不再说话。
宿舍里又陷入了沉默,只有三人沉重的呼吸声在黑暗中交织。
老吴望着天花板,思绪万千,他不知道该如何是好,是继续沉默下去,还是想办法揭露这一切……而老郑则紧紧地闭着眼睛,仿佛想要逃避这个残酷的现实。
窗外的风依旧吹着,似乎在为这个粮库的未来轻轻叹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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