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现在行驶在一条单行道上,没有掉头的机会。
路尽头是丁字路口,左转是林枝和父母的家,右转是林枝和宋却的家。
快要行驶到路口时,宋却将车停到路边。
他望着林枝,太阳穴突突跳着,刚才莫名燃起的火气因为她这句妥协,骤然熄灭,只留一腔无法发泄的郁闷。
是他太紧绷了,周白的出现让他逐渐上紧发条,他不知道该怎么化解,也不知道该怎么和林枝解释他最近的行为异常。
宋却回正身体,双手失去了把控方向盘的力气,无力的垂放在双腿上。
仪表盘上的双闪滴滴闪烁,声音在两人无言中逐渐变大。
林枝看着不远处的丁字路口,莫名地红了眼眶。
他以前就是这样,每次两人发生激烈的争吵,她甚至做好了双方说出对彼此伤害最大的话,他都像突然断线一样,突然冷静下来。
以前的她总是费劲浑身解数,想尽各种办法让他宣泄情绪,可从来没有成功过,他一如既往地逼迫自己冷静,在最后关头刹住车。
现在她长大了,知道万事强求不来,她问:“需要我回父母家吗?”
宋却不可置信地转头看她,忽而反应过来,朝路尽头看去。
……
开门后,林枝把舒意的包扔到沙发上,独自走进卧室。
片刻,她听到卧室外面一阵响动,接着宋却的声音出现在门口:“我妈打电话说家里最近会来人修理电线,我得回家一趟,这几天我就住我妈家里了。”
果然,这一点还和以前一样,刚才她差点以为他有所改变。
林枝没有回复,只是将被子把头裹住,以此隔绝他的声音。
林枝出了卧室,没在厨房见到他的身影。
洗漱完,她坐在饭桌前,看着桌上刚才从冰箱里拿出来的前几天在楼下商超买的全麦面包。
如果现在钟敏看到她这副样子,肯定又要说:“别看了,又不会看出花儿来,再看都不会变得好吃。”
林枝“啧啧”两声,她百思不得其解,当时脑子是犯什么抽,居然把这玩意儿买回家。
本着不浪费的原则,林枝勉为其难地扭开包装线,从里面拿出一片。咬了一口她便放弃了,这口感干巴又粗糙,仅有的那一丝丝甜味,像是毫无作用的安慰剂。她想起来了,这是在画廊见到秦乐放那天买的。
虽然她的印象里秦乐放仍是那个文静的样子,但必须承认的是,已经过去七年了,她的印象和事实并不相符,现在的秦乐放妩媚动人,举手投足都充斥着女人味,小腹平坦的跟前几天她和宋却新买来煎蛋的平底锅似的。
林枝紧紧盯着架子上的平底锅,她的视线向下移动,落在下面一层的南瓜形状的陶瓷汤锅上。
从小钟敏就告诉她,小孩子的肚子都是这样的,可她今年已经25了,林晋说得没错,漂亮女人说的话是不能信的。
林枝咀嚼得腮帮子疼,嘴里的东西还是没有到下咽的程度。她垂眸看着手中五分之四的面包片,不知道怎么生出了人生无望的念头。
这稀巴烂的人生啊,事业爱情都是一地碎片。
林枝紧紧盯着面包片,边缘的绿色越来越像一朵花,她哼笑一声,妈妈,我还真给面包看出花儿了。
忽然,林枝后知后觉,他记得两天前,宋却煎蛋的时候就告诉她,面包再不吃就要过期了,当时她还以为他是在没话找话。
她翻出面包包装袋,只过期一天,可霉菌却不像是昨天才长出来的。
怪不得有种甜丝丝的味道,原来是假象。
林枝抽出一张餐巾纸,把嘴里怎么都咽不下去的面包渣子吐出来,连带着桌上剩余的面包一起扔进垃圾桶。
呸,过期的嫉妒和过期的面包一样,都让人难以下咽。
她去卫生间漱口,没听到外面的声响。
出来听到厨房有响动,林枝故意很大声地关上卫生间的门。
厨房里的人大概听到响动,往这边走了几步,林枝听到脚步,偏不往那边看。
那人说:“明明在家,还骗我说不在家。”
林枝听到声音,僵硬的面部肌肉瞬间柔软,她惊喜地转头,看着厨房顿足怔住的人,大喊:“任姨,你回国了?”
说着,林枝已经走到任席言面前,俯身紧紧抱住她。
林枝没感受到任席言的回拥,后背反而一下一下疼起来。她松开任席言,皱着一张脸埋怨:“疼,疼啊,你就这么狠心打我,任姨。”
“哪有你狠,你个白眼儿狼,出国七年跟消失了一样,一个电话也没打,我就算了,听你爸妈说,他们也没接到过你打的电话,真是白养你了。”
任席言这几年没少向钟敏两口子打听林枝的事情,哪知道他俩还没她知道的多呢,她最起码还能从宋却的行程和屋内的摆件知道林枝又去哪个国家玩儿了。
此时,外门得发出按密码的声音。
两人同时朝门口看去,宋却气息微喘,错愕地交错看着两人。
“你说你,直接告诉我林枝在你这儿不就行了,我哪儿用得着费那个功夫自己一个人抱着一大堆东西上来。”任席言瞥了一眼宋却,语气很是不满。
说到这里,任席言后知后觉,上下打量林枝身上的睡衣,指着两人:“你俩,这是……”
“不会吧?”刚才落在林枝后背的巴掌转移到宋却身上,任席言怎么也没想到,“你要死啊,她回国你是一声不吭的,你这嘴可真够严实啊,要不是我今天来,你打算什么时候说,啊?该说的不说,不该说的你是全往外散播。”
林枝在一旁看戏,一言不发,她走到桌前,接了杯温水,放在一旁,扫了眼宋却因为任席言的拍打一耸一耸的肩膀。
宋却紧紧盯着她,听到母亲的质问,他几不可闻地松了口气。
幸好,还算及时。
任席言因为早年练功,总是五点半起床。后来早先因为生病,向舞团告假,生产后病情严重,雪上加霜的是宋却也频频生病。宋志达怕医院病毒多,特意找了医护团队上门,但任席言的病一直不见好,迟迟无法归队,那时舞团的领舞钟敏即将临盆,舞团一下缺了两人,还都是有背景的,排练也是一拖再拖。
她本想着等钟敏休完产假再做打算,然而钟敏刚坐完月子就迫不及待地决定回归舞团,时间紧迫,她看着家里病恹恹的宋却,始终下不去心,干脆辞掉了舞团的工作。
虽说不去舞团了,她每天早上的起床时间依旧是雷打不动,宋却大一点,也跟着她受影响,逐渐生物钟固定,即使前一天工作熬夜,第二天也是五点半就会清醒。
早上宋却洗漱完,准备出去吃顿早饭,突然想起家里冰箱的面包,记得日期就到昨天。按照林枝的习惯,冰箱里的面包肯定会是她今早的早饭。
他在咖啡店柜台前付完款,想提醒林枝面包过期了。
他点开微信,突然想起昨天两人的争吵,宋却悬在输入键上的拇指顿住,微微出神,直到屏幕暗灭。
复又亮起的屏幕将他的思绪拉回。
任席言打来电话,说在香港转机给他带了几箱特产,已经到楼下,让他下来帮她搬上去,去画廊的时候分给同事。
宋却无暇顾及店员做好递过来的咖啡,向店员摆摆手,无声说着不要了,转身离开咖啡厅。
林枝察觉到宋却的视线,呷了一口水,勾着唇角挑眉,好整以暇地看着他。
如果她没记错的话,某人昨天说的是“我妈让我回家一趟”。
这几年任席言有空就会飞去钟敏巡演所在地陪她,来来回回,精气神比他们这些常年伏案的年轻人都好,打起人来更是气儿都不带喘的。
不过宋却早已不是初中时坐在第一排的小矮个儿了,现在的他堪比门框高,为了照顾不到他肩膀的任席言,他甚至弯了腰。
宋却的这一举动惹怒了一向要强的任席言。任席言跳起来在宋却后脑勺扇了一巴掌,“你瞧不起谁呢!”
看到这一幕,捧着双膝坐在餐桌前的林枝乐不可支。
任席言反应过来,身后还有一个同谋。她松开宋却,扬手冲林枝走去。反应到任席言转换了目标,宋却想也没想先一步背对着任席言挡在林枝面前。
林枝面对着毫无征兆出现在眼前的宋却,她仰着头,收起原本扬起的笑,换上一脸疑惑。预料中的巴掌迟迟没落下来,宋却回头看去,同样是满脸疑惑的任席言。
林枝伸手拉开宋却,站起来看着任席言,咧开嘴角,笑得没心没肺。
她被任席言抱进怀里,紧紧的。
“回来就好,回来就好。”任席言低声重复着这四个字。
明明人就在怀里,却没有实感,任席言摸着她的后背,眼眶瞬间泛红。
好硌手。
任席言注册了短视频账号,平时用来记录钟敏的巡演日常。一个月前,她刷到一则消息,上面没有指名道姓,可她只看了第一句,就知道那人说的是林枝。
不知情的网友将林枝的眼光批判得一文不值,林枝读的学校申请容易毕业难,时常有学生因为自身能力不足,毕不了业。
她的努力被他们说成是因为和老师有不正当关系,更有所谓的知情者透露林枝和那个即将受到牢狱之灾的收藏家有一腿。
从专业能力到个人人品,他们只是动动嘴皮子,林枝这么多年的努力便因此全部断送。
看,毁掉一个女性多简单,只要说她乱搞男女关系就好了。
看到这则消息,她把手机拿给钟敏看,钟敏只是淡淡扫一眼,轻描淡写地说一句这就是成长。
不论站在什么角度,任席言都不能指责钟敏,毕竟钟敏和林晋从小也是这样过来的。
他们所受到的教育便是:当一株原始森林的野草,脚下是丰饶的土地,他们不用担心营养,却要在遮天蔽日的荫盖下奋力向上,自己找到阳光。
任席言不懂那些精英家庭的狗屁教育理念,她只知道,虽然她是第一次当母亲,曾经却是孩子,她知道孤立无援的无助,她绝不要让自己的孩子承受她以前的痛苦。
林枝的下巴搭在任席言颈窝,松开之前她拭去眼角的湿润。
任席言一出现,他们好像重新变成了小孩。
她的委屈终于有了安放地。
宋却站在餐桌旁,敏锐地发现林枝哽咽的嗓音。
从见到林枝起,她一直是以前那种不拘小节的样子,她藏得太好了,以至于他到现在才发现她藏在下面的伤口。
如果今天不是任席言突然到访,那么她什么时候会露出马脚,以她的演技他应该很难发现吧。
他以为他看透一切,关于她的一切,他都了解,没想到,只是冰山一角。
这是他第一次意识到,站在原地太久,他们的距离已经拉开得太大了。
想到这里,他的心情就像被扔进垃圾桶内的面包,上面的霉菌正以不可控的速度扩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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