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昏沉沉睡了两日,白檀在梦境中反复被吸入那只光球。
光球中,铛铛的欢欣鼓舞,昭焱的沉默以对……铛铛的喋喋不休,昭焱的毫无反应……无数次,无数次,直到有一次昭焱神剑突然出声回应。
「九翼噬兽,你竟沦落至此?」
「也罢,看在当年并肩作战的分上,吾便告知凤悬宗诸人,将你迎回不周山罢。」
回不周山?
不行,不行……
“不行!!”白檀猛然睁眼,方才还隐约感到有双眼睛在注视着她,但此刻周围空无一人。
陌生的床幔,陌生的房间。
沿墙摆着一排陈列酒坛的木架,空气中弥漫着醇浓的酒香,以及一丝丝那少年身上独有的乌木沉香气息。
他就这么喜欢酒吗?
喜欢到连卧房里都要摆满酒坛,方便他夜半难寐随时起来小酌一杯?
白檀敲敲肩膀,直觉得酸痛感席卷全身,那晚真是耗尽她所有的体力。铛铛实在太过分了,简直如同吸人精气的恶妖一般,为与昭焱相认筑起结界,竟贪婪地吸光她所有灵力!
她撑着床榻坐起,指尖触及一抹冰凉——银铃啊?哼,仗着是我祖宗就可以这样欺负我吗?!
她拾起铃铛刚想丢出去,忽地注意到手串红绳中编入的那缕白线,丝线交缠泛着光泽,甚是赏心悦目。绳结也变换了样式,瞧着倒挺精致。
她纠结了会儿还是戴上,轻唤了声:“铛铛。”
「不肖子孙!」
「若非你断我灵媒,此刻我已同昭焱在回不周山的路上!」
白檀:“……”
想什么呢?人家昭焱压根没搭理它,凭什么觉得他们能带它回去!
这般想着,白檀摩挲着银铃冰凉的金属表面,幸灾乐祸道:「老祖宗啊,没了我你是一点儿灵力都使不出来!咱俩凑一块能爆发那么强大的力量,你说你何必老想着回不周山呢?就这么跟我在大荒吃喝玩乐不好吗?」
铛铛恼极,银铃兀自相撞噼啪作响。
「啊啊啊不肖子孙!」
「还想着在大荒吃喝玩乐?」
「不周山境恐已在崩塌边缘,若镇北噬神再不归位,擎天柱倒,这大荒便不存在了!」
白檀听而不闻,只道是老祖宗为哄她回去而掰出来的玩笑。
毕竟铛铛随她流落人间也有百年,若不周山真要坍塌,怎么早不塌晚不塌,偏偏这个时候塌?
再说了,凤悬宗世代守护不周山,梧烈一行人怎可能在这种存亡之际离山远赴中原!更别说梧烈日日流连于烟花之地,可一点不像要急着回去的样子。
铛铛:「小白,听我一句劝!」
白檀:「行啦,看在你是我万年老祖的份上,我明日一早就找人送你去寻梧烈,行了吧?」
铛铛不解:「你呢?」
白檀拨动了下银铃,笑道:「我可不想被当成盗石妖猫捉回去挨罚,老祖宗,这几个月来承蒙照顾,咱们大路朝天各走半边!」
铛铛大喝:「不行!你必须同我一起回去!小白,我离开你就成了废铜烂铁,我自己回去怎么归位镇山!」
大约猜到了老祖宗会有此一说,白檀跳下床榻捋了捋裙摆上的折痕道:“那我就管不了这么多了~是要回不周山,还是不想变废铁,祖宗您可想清楚了再告诉我!喵喵我呀绝不违背您的意愿!”
人间有句话怎么说来着?
道不同,趁早拆伙。
「小白你——!」
「……」
铛铛又气愤地骂了几句,见白檀不再回应,便晓得她必定又自顾自地关上了意识之门。真是长大了,翅膀硬了啊,长辈的教诲竟然说不听就不听了?!
可它如今寄人篱下,又有什么法子?
昭焱分明回应了它的召唤,为什么结界中却一语不发?这千年间,它一直冰封于不周山境,想来不该出过什么变故。
若连昭焱都无法助它,它又该如何将小白带回山境!真是造孽啊!
轩窗外一轮弦月高悬,白檀趴上窗台。
一抹独特的酒香钻入鼻腔,她偏头瞧见斜上方有白色衣角垂落屋檐,随风拂动。
“喂,谁在屋顶偷酒喝?”
白檀跳上窗台,踮起脚尖伸手拽了拽那块衣料。手腕便被人握住,继而脚底悬空,整个人被拉上了屋顶。
瓦片间倒着两只棕釉酒壶,酒液顺着瓦片曲面静静下淌,映出一道曲折的月影。
“我家的屋顶,我家的酒,何来偷一说?”泽兰握着一只酒壶,轻掀眼帘讪讪瞧她,“倒是你,别人家的床榻你睡得好生舒坦,一睡就是两天两夜。记得给房钱啊,小猫咪。”
“你手背上这伤怎么弄的?”
白檀想起那晚野狸妖暗箭伤人,她被他推开侥幸躲过,不想箭头却划伤他的手背。伤痕不深,露出粉色嫩肉,却也是皮开肉绽的程度。
“无妨。”他淡淡道。
不知怎的,今夜的泽兰好像格外沉闷而淡漠。白檀静静望了会儿他的侧颜,凑过去蹭蹭他的肩道:“谢啦,赶明儿帮你偷一瓶祛疤的药来。”
“偷?”泽兰轻嗤,是谁前阵子同他讲礼义廉耻来着?
手里的酒壶被她夺去,高举倾倒,透明的酒液沾湿了她唇角与下颌,没倒几下便滴酒不剩。
“好喝诶,什么酒?”她舔舔唇角。
“卿容醉。”泽兰道。
“一坛千金的卿容醉?你自己偷摸喝了好几壶?”
见她瞧向酒壶的双眼亮晶晶的,泽兰随手又拿一壶,扯开酒封递过去:“喝吧,不收你钱。”
“咱俩都这么熟了,谈钱多见外!”白檀也不客气,接过来灌了一口道,“我在坊中也偷尝过不少酒,最好喝的当属你家玉华酒。可尝过卿容醉后,连玉华酒都显得寡淡无味了!”
“有这么好喝?”见她重重点头,泽兰失笑道,“那是你没喝过更好的。”
“还有比这好喝的酒?”
白檀又挪了挪位置直接挨着少年坐,她想追问那酒叫什么名字,哪里能偷到,却发觉少年的眉目罕见地覆上一层霜,不知是不是落下的月辉染了愁眉。
天天嬉皮笑脸的小子,哪里会有什么值得惆怅的心事?
的确,那眉间愁意瞬间散开,泽兰抬眼望了望升到中天的弦月,淡淡开口道:“有一种红豆酒名唤独慕饮,是为酒中仙酿。只可惜啊,你是喝不到了。”
“为什么?”
“世间唯一会酿独慕饮的师傅出自西蜀,业已被我杀死。”
白檀怔了片刻,很快捕捉到少年眼底含的笑意,道:“又骗我?我有时候真分不清你的话是真是假。”
“分不清?”泽兰轻笑一声,对上她的杏子眸揶揄道,“是你太好骗了,小猫咪。以后多长个心眼吧,人世间还是像我这样的坏人多。”
“行行行,这位坏人,帮我个忙呗。”白檀解下银铃手串递给泽兰,“帮我想个法子捎给凤悬宗的人,就说是物归原主。”
物归原主……泽兰望着手心的银铃,一时间心绪复杂,脱口而出的问题却是:“你要走?”
“嗯啊,再不跑路定要被凤悬宗捉回不周山。那些仙门子弟,修为越高寿命越长,说不定真会关我个几百上千年的。”
“那你要逃去哪儿?”
白檀托着脑袋想了想,摇摇头道:“不知道,也许再往南走吧。凤悬宗弟子终归要北上,只要我撞不见他们去哪儿都好。”
又想到什么,她道:“此前你说南辛也发生过多起杀猫剖心案,想必凶手是野狸妖的同党,我总是要替族猫们把仇报了不是。”
泽兰却说:“据我所知,南辛近来未再发生类似的事件。恐怕是九尾白玉猫重现人间,让那伙人搁置了杀猫剖心之事。你可记得,野狸妖曾说过什么?”
——得来全不费工夫。
足以说明这群人的目标一直都是九尾白玉猫,而杀猫剖心只是他们达成某种目的的手段。
“你想说,他们就是想诱我出现?这点我何尝不知。假如我现身就能换他们不伤我族猫,那也值了。”
“你可曾想过,野狸妖寿命未过百,如何能修炼成人且修为不俗?”泽兰停顿后补充道,“他背后必有高人指点。”
高人?
白檀自问两百年来也没同谁结过深仇大恨,若说有,她才是要寻仇的那个。思来想去,除了怀璧其罪外,她实在想不出被人针对的理由。
目光落在那枚银铃上,白檀叹了口气道,“明日若你见到梧烈,记得同他说,‘小白从未盗过玄石,还请少宗主看在百年相伴的分上,出面澄清这一谣言。’”
“小白,为何不亲口同我说?”
白檀一惊,手里的酒壶滑落,砸到瓦片前的一瞬被泽兰抓住。他二人掀眸,见对街屋顶立一颀长身影,赤衣金袍盈风而阔。
泽兰将酒壶塞回白檀手中,顺势将银铃藏入袖袋内,而后揽住少女肩头冲梧烈道:“堂堂凤悬宗少宗主,大半夜偷窥我与佳人花前月下,癖好独特啊?”
梧烈听而不闻,看着白檀肩头那只手,不悦道:“小白,过来。”
小白,过来——无数次听到这句话,她都会毫不犹豫地奔向他。
可这次,她不会了。
她记得,梧烈亲口说的“顽劣难驯”,也是他亲口说的“丢它下山”。既然如此,凭什么还要她再听他的?
认出来了也好,再也不用装出一副向他献媚的模样了。
白檀握住肩头的泽兰的手,冲对面屋顶的修士冷淡道:“不好意思,你哪位啊?麻烦别杵那儿好吗?打扰我们谈情说爱了。”
梧烈:你同他谈情说爱?
泽兰:你同我谈情说爱?
小白:重点是这个吗?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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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章 屋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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