晌午的日头逐渐有了夏季该有的热。
白檀猫在金鼎茶楼二层雅座的围栏内,透过栏柱密切观察着大路上的往来人流。
“都看多久了?放心吧,凤悬宗查不到这儿。”这茶楼是泽兰近日刚盘下的,手续都没办完,除了原来的店主外没人晓得这茶楼如今属于他。
“你确定?”白檀将信将疑转过身,见茶桌上不知何时多了几盘精致的糕点,随手摸了一块往嘴里塞道,“可是¥%#*……”
泽兰蹙眉:“叽里呱啦说什么呢?能不能吃完再说话?”
白檀匆匆将糕点咽下,刚要张口却说不出话,咿咿呀呀捶起胸来。
见状,泽兰忙推过去一杯茶道:“慢点吃,别整得像是本公子亏待你了似的。”
一杯暖茶下肚,喉管空前顺畅。
“啊——活过来了,”白檀吐了口气,重复方才没说清的那句话,“可是那是风胡梧烈啊,你是不知道他修为有多高!还有他手里那柄昭焱,你可知那是一柄神剑,能探查到我的气息!”
他修为高——泽兰没吭声,只在心底冷哼道:本殿下修为还高呢,若不是灵力才恢复四成,昨夜也不至于仓皇逃遁。
那风胡梧烈确实厉害。
剑未出鞘,竟仍能以剑风出击。
若非他并无伤人之心,那道剑风恐怕就不只是将他们二人打落屋顶那么简单。
不就是一句“谈情说爱”么?
居然就动起手来。
风胡梧烈再厉害,也不过是白檀的前任饲主罢了,说破了天去现下也是毫无瓜葛。她同谁谈情说爱,难道还要得到他的许可不成?
泽兰莫名不爽,心道若是他已积蓄与修为匹配的灵力,定不会像昨夜那般狼狈,只得抱着白檀跌落屋顶,匆忙走酒肆暗道离开。
幸而,白檀她好似没介意他的“无能”。
半句多的都没问就跟着他跑,他往哪儿拐她也往哪儿拐,一点儿不担心他要带她去哪儿,好似已完完全全信任于他。
“要不然,这几日我先躲回寻笑坊去。”白檀琢磨着,这茶楼终归显眼,她回坊中躲井下去总可以吧?
那些天周昀躲在井下寒潭,就没同凤悬宗生出摩擦,说明那些仙门子弟很可能并不知井下玄机。
“寻笑坊?”
见泽兰眼中流露出疑惑,白檀摆摆手说:“你不知道,后院那口井底下暗藏玄机。”说到这儿她忽然想起来,“不对啊,你不是也下去过?一直忘了问,你怎么会下井的?又如何知道井下有一方寒潭?”
被白檀的目光紧紧环绕,泽兰不自然地挪开视线,端起茶盏润了润唇舌,而后面不改色道:“周昀告诉我的。”
“噢,难怪。”白檀又抓起一块糕点,这次细嚼慢咽道,“那寒潭有灵力,反正你修为也不咋地,要不同我一起下井得了。”
“??”泽兰眯起眼道,“我修为比你高多了好吗?本公子只是,只是……”
告诉她,自己天生内丹碎裂?
要靠一枚戒指,才能让自己异于凡人?
呼,算了。
没什么好说的,就让她那么以为吧。
“只是什么?哎,你应当不是凡人修士吧?你真身是什么呀?”白檀睁着双圆溜溜的眼睛,上看下看,“你知道我是猫,我还不知道你是什么,这不公平!”
泽兰不答反问:“你何时对我这么感兴趣了?”
“我?我向来对好看的男孩子都感兴趣呀。”白檀笑起来,眉眼弯弯,格外真诚。
泽兰伸手,拇指指腹触及她的唇角。
白檀的笑容僵了僵,到底没躲,任他揩去了唇角残留的糕点碎屑。
一时间,忘记了方才聊的是何话题。
她放下手里的半块糕点,自己也伸手擦了擦唇角,再抬眼时对上他热切却复杂的眼神——那眼神,她看不懂。
不同于风胡梧烈的冷淡严肃,亦不同于庄斯照的温和淡然……那里面,有她不曾见过的情绪,很陌生,却让人莫名觉得……好像还不错。
“那个——”
他二人异口同声,又戛然而止。
泽兰微微颔首道:“你先说。”
白檀应了声“好”,临时想了想自己该说什么,没想起来便随口道:“那个,你把铃铛先还我吧。经过昨晚一遭,凤悬宗的人恐怕也不会给你好脸色。这铃铛我自己再设法还就是了。”
银铃吗?
泽兰忽而紧了紧眉心,犹豫着从袖袋里摸出那串银铃,又听对面女子带着笑意的嗓音:“这绳结是你打的?真好看,是你老家的风俗吗?”
“嗯,西蜀的特殊打法。”
——专属于西蜀皇室的绳结打法,普通百姓不可系此绳结,违例者罚鞭笞二十。
除非,那是皇室子弟未来的……
“你是西蜀人啊?我还没去过——啊!!”白檀正要去拾那银铃,岂料眼前闪过一道黑影,转瞬间泽兰掌心已空空如也。
“殿下,期限已至。”
泽兰悬在半空的手掌颤了一下,雅间内凭空多出一高大男子!
那男人——白檀顿时瞳孔放大——她一眼就认出那是曾夺她折耳兔,逼她濒死的鹰人!
他竟没死?!
还无端出现在这儿?
“泽兰小心!”白檀即刻进入战时状态,十指无所顾忌长出利甲,黑瞳杏眼顿时被碧瞳替代,“鸟人,还我铃铛来!”
藏纳已将银铃收入囊中,不为所动。
鹰眼轻蔑地扫过那少女面颊,又看向泽兰,似乎在等一个明确指令。泽兰手握空拳,闭眼静默了片刻,终在察觉白檀动手的瞬间睁眼,以蓝焰限制了她的行动。
“喂,你做什么?”
白檀诧异地退回半步,却见那鹰人冲泽兰弓背行礼。他道:“殿下,这妖猫既已活捉,不如让属下一道带回王庭,君上见了定重重有赏。”
什么殿下?
什么君上?!
白檀碧瞳震颤着,满腹情绪无处言说。
她无法理解眼前二人究竟是何关系,现下究竟是何状况,她不由自主靠近泽兰,想好好问个明白,却因蓝焰滚烫而不得不退回原处。
这蓝焰的温度,比之那次她来借钱时高出不少。她应激而召的西北风,竟左右刮灭不了。
可是上一次,她分明轻易刮灭了圈住她脚步的蓝焰!这次怎么会?!
“别费劲了,以你的修为破不了我的御火术。”
泽兰的嗓音低沉而冷淡,令白檀空前陌生。他没看她,转而对鹰人道:“藏纳,将此物送回王庭,我与西陵岚的交易就此结束。日后我不再是西蜀王储,亦与西陵氏再无干系!”
“殿下!”
藏纳想劝谏一二,但看到他这般肃然决绝之神情,便知自己多说无益,只道,“君上曾说,只要殿下愿意,任何时候都可以回到王庭,西蜀王宫永远是殿下的家。”
“家?呵,我早已没有家了。”少年负手而立,不再答话。
藏纳自知殿下并不欢迎他,便恭敬地退出雅间,跃至楼顶振翼而飞,一路向西而去。
“喂!鸟人你别走!还我铃铛!”
白檀试图闯出蓝焰包围圈,尝试多次皆败下阵来,她咬着牙怒瞪泽兰,“好啊臭小子,没想到你跟那鸟人是一伙儿的?你最好是能困我一辈子,要不然我定捉住你剃光你的头发,抓花你的小脸,让你这辈子都见不得人!”
闻言,泽兰却笑了一下:“只是这样啊?我以为,你会杀了我呢。”
他仍坐于与她对饮的桌旁,恍如方才无事发生般重新开始烹茶烫盏,对蓝焰包围圈内的少女怒骂声听而不闻。
“泽兰,你到底想干什么!
“亏我那么信任你,你却在我背后玩阴的!
“你这王八蛋,没心没肺!我咒你一辈子找不到媳妇,就算找到了媳妇也生不出孩子,就是生出了孩子也不是你亲生的!!!
“……”
茶香余韵,清雅如夏荷朝露。
白檀骂得累了,一屁股坐回椅子上,撑着双膝大喘气。那可是她的老祖宗啊,她都答应了要送它回凤悬宗的,现在是闹哪样?早知昨日梧烈找上门来时,直接就丢与他了!
现在该如何是好?
这蓝焰她怎么会破不了呢?一直晓得眼前这个少年深藏不露,可即便如此,也不能短短几天就变成她完全打不过的样子吧?!
“以前倒没发现,你骂起人来这么有趣?”
泽兰像是欣赏起这些污言秽语来,边听边回味般点着头,眼底眸中还泛着浅淡的笑意。
“有趣?!”
“是啊,有趣。”
见泽兰将热气腾腾的新茶推过来,白檀随手就将茶盏丢开,忽而发现自己能活动的范围似乎变大了,那圈住周身的蓝焰好像也没有最初那般灼烫。
“欠债还钱,天经地义。你倒不用一副受了大委屈的模样,那铃铛早该抵给我了。”
“可那铃铛不值钱啊!况且,要抵什么难道不该我说了算?”
“是吗?”泽兰终于抬眼看她,“若只是串不值钱的铃铛,九尾猫君又怎会如此激动?世上又岂会有一串普通银铃,能激发那等强度的灵气以筑结界?承认吧,白檀,那就是不周山失窃百余年的补天玄石,不是吗?”
白檀大喝:“你在说什么啊!”
转念一想,不对——“臭小子,你接近我就为骗一块破石头?”她忿而冲那少年猛踹一脚,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竟已能突破蓝焰。
“说骗多伤感情,娘子欠我许多债,以玄石相抵正刚好。”泽兰躲过那一脚,腰间酒壶已握于掌心,探过桌去轻轻碰了碰她面前的瓷盏,笑意粲然。
“你!!”白檀掀翻那瓷盏,攥住少年衣领一字一顿道,“原来,你自始至终都没信过我!”
她紧绷的神色忽如河堤崩溃,双唇不由自主抖动起来,碧色猫瞳乍然变回一双水汪汪的杏眼黑瞳,湿润的眼睫映出琉璃剔透的光。
“泽兰,”白檀松开手,望着少年那双俊秀眉眼,到底没舍得抓花他的小脸,“我说过,我没偷……为什么,连你都不肯信我?”
是啊,是啊。
当日他在小巷中试她身份时,她就该想到的。什么想要聘她为宠都是假的,都是假的!所有的示好,善意,相助,陪伴……全是假的!
他到底同那些屠猫寻石的恶人们没有区别,甚至更为可恶!
“不是我不信你。”泽兰迅速地捉住她收回的手,将纤细的手腕紧紧握入掌心,“玄石失踪百余年无人窥其真容,你又怎能确定它不是以银铃之形态存在?”
“骗子,骗子!你放开我!!”
白檀听不懂他在说什么,奋力挣扎间长甲划破他手背上刚结痂的伤口。鲜红的血液滴落,混入桌面上倾洒的茶水中。
如墨层层晕开,茶香染上腥涩。
余韵不复。
[化了]小白:呵,这世间还有谁会信我?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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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章 夺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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