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灵知他对时局的分析的确中肯,当下也不再顶撞他。
可他今日也刚同她说了,不论阴阳道还是太微道,只是法门不同,没有正邪好坏之分,那时,她自以为遇到了知己,两大派系本就修习方式不同,只要不违天道,不做恶事,都是好路子,凭什么太微道就样样高贵,而阴阳道的所有门路都要被人踩上一脚。
况且阴阳道本就可以请神御鬼,那她用血祭来收伏鬼怪,又有何错处?
见她不答话,目光也很气愤似的,陆修又道:“苏灵,我虽然从未教导过你,但你十七岁能解厉鬼之毒,能用灵鸦破障,能自创血祭,你是非常聪慧的学生,说是天才也不为过,苏庄主让我讲学,我便算你半个先生,你若想听我的教导,请你务必先走正途。”
正途,正途,苏灵冷笑一声:“呵,孤鹜山陆修,也不过如此。”说罢,她将地上铺开的符纸胡乱一收,气冲冲往后院而去。
回到房中后,苏灵越想越气,她也不知自己在气什么,她一向道心坚定,从来没理过旁人怎么说,可今日偏偏这样失礼,她虽不觉得自己不对,可方才跟陆修说的话的确过分了些,况且陆修说的本也合理,并非故意为难。
苏灵摇了摇头,眼下觉是睡不成了,她便在榻上打坐到天明,直到寅时末了,也到了早课的时间。
虽然方才发生了些许不愉快,但苏灵还并没想跟陆修决裂,一来是这点事情还不至于,二来玄清派此次过来的目的是要跟她相亲,她不想意气用事,被人认为她瞧不起玄清派,破坏了两家的关系。
苏灵收拾了书本,梳洗一番,换了件火红的衫子,灵鸦叫唤不停,在苏灵周身盘旋几圈,颇有嗷嗷待哺之感,整间内室,顿时鸡飞狗跳起来。
“你莫添乱了。”双手一扑,灵鸦便被叉在两手之间,将它送回鹦鹉架上站定,苏灵拿起桌上的匕首,划破指尖,对着架上的水槽挤了些许鲜血,拍了拍灵鸦的头道:“喝吧,祖宗。”
随手扯了一方干净的绢帕缠在流血的指尖处,便往藏书阁去,推开那扇门,除了陆修端端地坐在长案前看书,整间内室还无旁人。
苏灵目不斜视,经过他时行了一礼:“先生。”便匆匆走到角落处坐了下来。
陆修抬起头,见苏灵低头看书并不理人,半晌,他问道:“你不高兴?”
苏灵淡淡道:“不敢。”
“是因为昨夜的事?”
苏灵缓缓抬起头:“是有一点,不过不怪您,怪我,你我本来也不是同路的,是我自以为是,以为遇到了知己。”
陆修望着她,眼神中没有丝毫躲闪之意:“若你是因为那些话生气,那我今日仍是如此说,日后不可跟鬼类沾染,你若想修习,我可以教你更好的方式。”
“您教吧,我听着,反正我已经坐这了,也不能逃课不是。”苏灵眼波流转,玩笑似的说出这句话。
陆修见她毫不在意,眉心蹙起,面色微微不悦。
恰逢此时,几位风陵山庄的弟子已带了书本走进了藏书阁,见到陆修都尊敬地行礼,不多时,阿蘅和陆小白也进来了,见到苏灵坐在角落,两人一左一右,将她夹在了中间。
苏灵仔细打量了陆小白一番,容貌昳丽,淑人君子,面色白白净净,为人谦虚谨慎,是个极好的人。
可也仅仅如此了,她们也许会是很好的朋友,但若说结成姻缘,总感觉差了点什么。
三人寒暄两句,苏灵问阿蘅道:“你们二人赶得倒巧,一起来了。”
阿蘅打开书本,笑道:“谁说不是呢,我推开门正好看见小白兄经过门前,便同行了。”
陆小白笑道:“不如苏小姐来得早,明日我和阿蘅要早些来了。”
“嗨,叫我苏灵就行。”
陆小白莞尔一笑:“苏灵。”
苏灵暗道:笑起来还挺好看的。
太微道的入门心法多为修炼内丹,讲究炼精化气,聚气化神,做到天人合一,方能顿悟乾坤,按心法所述,长久修行,才可结出丹基,修成内丹。
阴阳道弟子不需结内丹,故也从不看这些心法,里面所述内容艰深晦涩,不说一窍不通,也是不甚了了,苏灵翻来覆去看了两句,默在那里,越往下读眉头皱的越紧,翻阅完一页,她不禁心中骂道:这是何物?竟没一句能看懂的!
听陆修讲了,虽参透些玄机,但也不觉得完全参透了,便跟陆小白约了,私下若有时间,可以给她和阿蘅补习一番。
下课时,苏灵收拾了书本便走,经过陆修身边却被他叫住,他道:“若是有空来我这里拿三册书,还有今日课上看你愁眉不展,有不明之处,可以问我。”
苏灵笑着行了一礼:“不劳烦陆仙师了,小白会给我讲的。”
陆修点点头:“也好,苏庄主把你托付给我,我受人之托,忠人之事,不论是问我还是小白,你学会即可。”说罢,转身离去。
见他离去的背影,苏灵不禁“嘁”了一声,岂料,陆修仿佛听见了一般,转头问她:“你不服气?”
苏灵被抓个正着,面色一僵,小声道:“没,服气,我服气。”
“你现在就跟我过来。”
那声音冷冷的,不容拒绝,苏灵整张脸皱在一起,心中怨恨为何自己这般不小心惹到他,一路跟着他到了房中,拿了三册书籍,离开时,陆修还不忘告诉她:“今日就看,明日我要考。”
待拿回书籍,又打坐了一阵,已是亥时末了,梳洗完毕,苏灵斜靠榻上,黑发如瀑,散落在她手中那册真经之上,她满面期待,翻开那本《内元宝录》。
只看了几页,便已思绪翻飞,没有几句是能看懂的,她把那书丢到一边,又想到陆修说明日便要考,一阵恨意陡然萌生,她爬到塌边把那册书寻回捏在手中,眼睛紧紧闭上了。
书册掩面,痛斥几句,又躺在榻上将被子裹住,大剌剌地滚了几滚。
发泄半晌,被子掀开一角,只露出脑袋,脸色阴郁地看起书来,每隔几页便有几行批注过的苍劲字体,墨迹犹新,显然是刚写不久。
心下了然,这些批注多半是陆修答应自己授课之后写就的,苏灵轻笑一声,指尖拂过那几行字。
太微心法在炼气修玄上的效果还有待商榷,在助睡安眠上却甚有心得,昨夜囫囵吞枣般看上半本,今早醒来已经不知是何时辰了。
眼见已是卯时二刻,早课已经开始,她打个哈气,手上不敢停下动作,快速收拾书册,将头发随意挽了个髻,推门而去。
还没走出几步,一支利箭破空而来,刺穿一支蔷薇,直直扎在地上,拦住苏灵的去路。
抬头望去,一少年正立于花树之上,金线绣花的缃色长袍,青丝飞扬,扎了个马尾,腰间一把寻影剑,手拉一张五彩弓,那支箭便是从此处发出来的。
一双桃花眼,笑意张扬,他道:“小灵,好久不久。”
“嘿,许兰阶,你别每次出现都这样吓人。”
那少年笑着飞身下来,走到苏灵身旁:“好好好,下次不会,”他又把手中那张弓递给苏灵,“我新得的一张好弓,赠与你,今日跟我去射箭,可好?”
苏灵接过来端详了一阵:“确实是把好弓,只可惜我今日要上课,恐怕去不成了。”
“听说是陆清明陆仙师的课?”
“没错,这人有些严厉。”
许兰阶笑道:“上课何时都能上,我出来一趟可不容易,你我已经三个月未见,当真不去吗,况且,兰殊也来了。”
“小灵~”
话音刚落,一声甜甜的轻唤从身后传来,苏灵循声望去,垂花中门处走出来一位穿紫藤色纱衣的少女,跟苏灵一般年纪,青丝编了发辫落在两边,脸颊尖尖,眼含春水,一跑一跳,像只蝴蝶般翩翩飞来。
苏灵笑意盈盈:“兰殊,你来啦。”也跑着迎了过去,跟那少女执手相望。
那少女笑的甜美:“今日得空,总算能出门找你。“
此二人正是清都城城主许方易老前辈的一双儿女,许兰阶、许兰殊,跟苏灵有青梅竹马之情,从小玩在一处。
许家修太微道,许方易一向性情刚直,不喜阴阳道修士,平时除了重大宴会等必须的接触之外,尽量避免跟苏家有私交。
可他这双儿女却不遂他心愿,自小就跟苏灵玩在一处,让他头疼许久,久而久之,看几个孩子交情甚笃,倒也不愿意管太多了。
见许兰殊也来了,苏灵把心一横:“行,走吧,快走,走晚了阿蘅该过来寻我了。”
几人鬼鬼祟祟,想从后山过去,不成想半路真遇见来寻她的,只不过来人不是阿蘅,而是陆小白,陆小白施施然对几人行了一礼,问道:“今日不去上课吗,师父叫我来寻你。”
苏灵先是哑然,随后拍了拍陆小白的肩膀:“小白兄,今日有友来访,烦请跟陆仙师告个假,另外我也有些事情想跟你说,今日晚些时辰,有劳来我房中,这些事,咱们还是早说为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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