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的京城格外炎热,树上的知了不知疲倦地鸣叫着,与烦躁不安的人心相互衬托。
这一个多月里,明面上理亲王胤礽似乎格外安静,除了例行入宫请安几乎足不出户,理亲王一党也未在朝堂显山露水。一切都显得十分平静。
“皇父让隆科多代替托合齐出任了提督九门步军巡捕三营统领,这么重要的职位,摆明了是信不过托合齐,或者说,是信不过托合齐背后的二哥,二哥最近却什么动作都没有,也不知道在谋划些什么。八哥你又不上朝,我都觉得无聊了。”胤禟向来是廉郡王府的常客,哪怕胤禩被禁足,亦没影响他隔三差五地往郡王府跑。奇怪的是,他这样明目张胆地违背皇帝的旨意,但康熙仿佛完全不知晓一般,其他皇子大臣也未弹劾。
“没有动作不是很好,大家省省心,倒是你,说过多少次了,别有事没事来我这儿,这可是抗旨,汗阿玛不说,你就真当他老糊涂了?”胤禩嘴上责怪,还是命人把库房里的稀罕玩意拿出来,“我最近闲得很,正好整理一下库房,翻出来不少宝贝,你瞧着有看上的就带回去。”
“哇,我以为就我喜欢搜罗奇珍异宝,没想到阿哥也收藏了这么多好东西。”胤禟看着奴才们端出来的东西眼前一亮,“这五彩三多纹玉壶春瓶线条圆润,画工精湛;天蓝釉兽面纹螭耳尊,釉色淡雅匀净,只不过,这些好像都是御赐的吧?还有这松花江石海水龙纹长方砚,汗阿玛一向珍视,从前三哥向汗阿玛讨,汗阿玛都没舍得给,却赏赐了你。”
胤禩眼中闪过一丝不自然,随后恢复面无表情的样子,“终究是器物而已,你喜欢便拿去。”
“那我就不客气了,谢谢八哥。”胤禟喜滋滋的,旋即话锋已转,“不过你别以为送了我好东西,就能把我绕进去,二哥究竟在搞什么名堂,你肯定知道。此外,没想到这辈子汗阿玛那么早提拔隆科多,以隆科多上辈子的表现,汗阿玛不可能完全信任他呀!八哥你觉着,汗阿玛是不是故意的?”
“你八哥我又不是能掐会算,哪能什么都知道呢!反正我在家里,他们闹出什么都与我无关。”许多事,胤禩不愿这个弟弟再搅和进去,他用手轻轻推他,“好了,别想太多,快点回去吧!”
等胤禟离开,胤禩终于松了口气,脸上疲惫之色尽显。胤禟作为阿哥对政事自然有一定的敏感度,也有自己的情报网,但他更多地关注皇父的御旨以及官员的调动,还有各皇子府的动静,但不会注意军方的细微变化,更不会特意监视自己的廉郡王府。所以,胤禟丝毫不知负责守卫皇城和西直门的军队内部换防布置变动,以及,自己曾暗中与胤礽、隆科多见过面。这样很好,既然胤禟未发现端倪,那至少说明可以瞒过大多数人,包括其他兄弟们,至于能不能瞒过汗阿玛,本不在自己的考虑范围内。
胤禩打开窗,夏天的热浪吹在脸上,让他仿佛置身蒸笼之中,然而他的内心却更加清醒。
五天后,文渊阁大学士兼礼部尚书王掞、左都御使赵申乔、翰林院学士朱天保等上疏,奏请复立胤礽为皇太子。而康熙在朝上听完一众大臣上奏,只是淡淡地说了句“知道了,朕自有考量,”便宣布退朝。
消息传到胤禩耳朵里,他着实吃惊不小,因为自己从未想过,今时今日的胤礽依然对皇父抱有幻想,故而暗中怂恿大臣们上书,想要最后一次试探皇父的心意。可这么一来,不仅毫无效果,恐怕还会令皇父警觉。然而康熙似乎并未察觉什么,一切如常,甚至心情极佳地跑去胤祉的诚亲王府上游园一日,倒是胤禩白白忐忑了好几日。
正当胤禩放下戒心时,宫里传出消息,康熙病倒了。
“说清楚,好端端的,皇上怎会突然病了?”
阎进抹一把脸上的汗珠,“奴才打听过了,大抵是在诚亲王府游玩累了,着了风寒。”
胤禩眉毛拧得能夹起一只苍蝇,“想办法弄到太医开的药方,另外盯紧宫里,有任何风吹草动都要立刻让我知道。”
乾清宫西暖阁内,康熙半躺在床上,边喝药边问:“朕生病的消息放出去了?”
“是,”梁九功回道:“自从听闻皇上抱病辍朝需要静养,又不让宗室大臣来请安,诸位阿哥都在明里暗里打听您的病因。”
康熙把勺子往还剩点药渣的碗里一掷,“哼,天知道他们是希望朕好还是不好!”
梁九功连忙挤出个笑脸,“诸位阿哥当然是指望皇上立刻痊愈的。”
“是嘛?”康熙唇角泛起一丝讥诮的笑容,又带了几分苦涩,自己的这些儿子们啊,全盯着大位,康熙的目光朝门帘望过去,仿佛能穿过门帘看到那座金灿灿的龙椅。“看来朕病得还不够重啊!”
梁九功慌得跪下,在他看来一向爱听吉祥话的皇上居然毫不忌讳地咒自己,实在大为反常,“主子千万别这样说。”
“怕什么!”康熙觑他一眼,“再放消息出去,就说朕病危了。”
“主子……”
“还有,命隆科多关闭九门。朕倒要瞧瞧,他们还有哪些本事,又能做到什么地步。”
梁九功看着康熙萧索的身影,暗暗祈祷一切风平浪静。
将自己关在府里多日,胤礽从最开始得知康熙他们重生的惶恐不甘,到如今已渐渐冷静下来,“老八那边可有异常?”
“自上回八爷与您、隆科多见面后,只有九阿哥常去,其他并未有所发现。”他的心腹内务府总管大臣凌普回道。
胤礽唇边牵起一丝嘲弄的笑,“老九和老八当真是要好得很呢!不过看样子,老八是准备躲在一旁,坐山观虎斗了。”
“几位阿哥近期都无甚动作,这是不是太安静了?奴才实在有些担心,他们是否暗中有所谋划而没被我们的人发现。”凌普把自己的担忧告诉胤礽,但后者不以为然。
“他们是等着我这个废太子先动作。”胤礽笑得让人有些不寒而栗,“我们的人都安排得怎样了?”
“耿额身为兵部尚书,不敢有太大动作,以免惹人侧目,不过中阶官员的任命他是能做主的,已将可靠的人安插在重要位子上,齐世武是刑部尚书,目前负责秘密联络六部交好的官员帮您造势,鄂缮都统也与他的心腹将领通过气了,大家都会以您马首是瞻。”
“很好,不过最要紧的一点,”胤礽上前按住凌普的肩膀,凑近了道:“汗阿玛,是真病了吗?”
听出胤礽话里的寒意,凌普肩膀微颤了下,“这几日宫里管得特别严,贴身服侍皇上的主要是梁九功、赵昌、魏珠这些老人,其他人都没见过皇上的面儿,不过外头值守的奴才说,皇上确实咳得厉害,隔老远都能听见,尤其是晚上,有一回还看见魏珠悄悄丢出去的帕子,上头似是有血。”
胤礽身形一顿,他本以为,自己与皇父的父子情分,早就在多年的互疑猜忌与争权算计中消耗殆尽了,可如今骤闻皇父病情加重,他依然觉得十分难过。“你且回吧,我要入宫问安。”
“皇上下旨免了阿哥们的请安,您恐怕见不着吧!再者,万一让皇上误会您暗中窥视,意图不轨,就不妙了,未免节外生枝,您还是别去了。”一废时的情形历历在目,凌普极力劝阻胤礽打消这念头。
胤礽懒得在这问题上同他多言,毕竟自己与汗阿玛父子间的事情也不是三言两语能说清的。“你回去等消息就是。”
乾清宫外来来往往的宫女太监都刻意放轻了脚步,说话也都压着嗓子,以免惊了圣驾。守门的侍卫远远瞧见胤礽,赶忙让人去喊梁九功。
“给理亲王请安。”梁九功打了个千,不卑不亢地道:“皇上正睡着呢,等醒了奴才会禀告主子王爷来过了,您请回吧!”
胤礽语气十分客气,“劳烦公公把暖阁的帘子挑起,我在门口看一眼汗阿玛,行了礼就走。”
梁九功对胤礽的固执非常无奈,“您的孝心奴才会转达给主子,您就别为难奴才了。”
胤礽坚定地摇了摇头,“今日见不着汗阿玛,我不会走。”
“那,那您当心些,万万别吵醒了皇上。”
胤礽跟着梁九功走到西暖阁外,梁九功犹犹豫豫地半挑起门帘。胤礽看着塌上的那位整个大清朝最尊贵的人,盖着明黄锦缎薄被,却闭着双目,面色蜡黄,面容清瘦,整个人老态尽显,只觉心头一片黯然。即便尊贵如帝王,终究抵不过岁月。
胤礽撩袍跪倒,恭恭敬敬地磕了三个头,正待离开,康熙虚弱的声音响起,“是……保成来了么?”他呆了呆,自然地起身跪到塌前,“儿臣不放心汗阿玛,所以就来了,搅扰汗阿玛休养,儿臣有罪。”
康熙唇角微翘,一只手缓缓从被窝里伸出来,轻抚胤礽的头发,“朕近来老想起你小时候的模样。”
胤礽眼里涌起淡淡湿意,“人总是对美好的事念念不忘,可惜,当人开始怀念时,往往说明已经失去。”
“是啊,那个时候,确实美好,”康熙眼眸里隐着自嘲,话锋突转,“不放心朕病了?”还是不放心朕没病?
后面一句康熙并未说出口,胤礽却仿佛听懂了,心中的失落一闪而过,他仰起脸,脸上露出诚挚的光,“倘若是寻常百姓家里,阿玛生病,做儿子的前去问安侍疾,再正常不过了。”“看来比起儿臣,汗阿玛更需要梁公公,儿臣这就告退。”
康熙一时语塞,喉咙口的疼意激得他咳个不停,等缓过劲儿,只是疲惫地挥挥手。
胤礽怅然地退了出来,没走几步,梁九功就追了上来,后边跟着顶轿子,“皇上说,天热,准阿哥乘轿出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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