胤礽并未直接出宫，而是去了奉先殿，对着生母赫舍里皇后的画像发了几个小时呆，才闷闷地回到理亲王府。他只吩咐了两句，一是将五仙膏送入宫去，二是告诉凌普别轻举妄动，然后便将自己关在房间里喝闷酒。
“刚得到消息，理亲王命人向皇上进献了五仙膏，听说是理亲王府的大夫研治的，对风寒有奇效。”阎进焦急地向胤禩禀报，后者倒也不觉得多么意外，只是重重叹了口气，“二哥终究不愿朝汗阿玛下手。算了，人各有志，不可强求。”
“主子，现下该怎么办，万一理亲王向皇上自首，那……”
“不会，二哥还不至于坦诚到这种地步。”胤禩理智地分析道：“既然二哥指望不上，那就换个法子，反正我的目的只是在十四弟回来前把水搅混，可没想过真的陪老二造反。不过首先得弄清楚一点——汗阿玛的病情究竟如何。你马上跑一趟诚亲王府，就说我请三哥瞧在兄弟一场的份上，给我句实话，汗阿玛那日驾临王府，三哥可有疏漏之处？他会明白我的意思。”
阎进领命匆匆离去，差不多一个时辰便回来了。“诚亲王说，他自觉并无任何疏漏。”
胤禩沉吟了片刻，“这样看来，皇父极有可能是装病，至少没有传言中病得那么厉害。”
阎进神情凝重，“皇上怕是有意试探各位阿哥，那现下该如何是好？”
“你安排一下，我要去隔壁雍亲王府。记住，既要隐秘，又得露出破绽，让皇父派来监视我的人发现。”
“主子，”阎进“啪”地双膝着地，紧紧抓住胤禩的衣摆，“您不能这样做，雍亲王心思缜密，手段了得，未必猜不到主子的用意，万一……”
“他肯定猜得到，”胤禩声音平淡，“可猜到了又怎样，他没有选择，只能顺着我挖的坑往下跳。”
“雍亲王会把主子您也拉下坑。”阎进急道：“主子明明可以想其它办法的。”
“没时间了，十四弟快回来了，我必须在他回来前替他解决障碍。另外，我这儿有一封信，务必送到十四弟手上。”
“嗻。”阎进到底拗不过胤禩，很快帮胤禩换了身侍卫装束，从边门进了雍亲王府，自己则在望风时恰到好处地被康熙的人瞧见了。
“还真是稀客。”胤禛见到胤禩十分惊讶，他绝不认为这个好弟弟是来同自己闲谈联络感情的。
胤禩看着胤禛如临大敌的样子，忍不住笑出声，“四哥不欢迎我？那弟弟可就太伤心了。”
“八弟伤心起来可真是与众不同。”胤禛丝毫没有放下戒心，“有话直说。”
胤禩笑得更加欢快，“那我可说了啊！二哥勾结凌普、齐世武、耿额、鄂缮等大臣，操弄兵权，意图篡位。”
胤禛深吸了口气，恨不得将胤禩脸上这张笑面虎的皮儿扒下来，“如此大事，你不赶紧禀报皇父，反而先告诉我！”
“四哥忘啦，弟弟奉命禁足，不得外出。”
胤禛被噎了下，你不能出去，难道你府里那么多下人也不能出去？还有，敢情来我府里不算外出啊！
“此事机密，不宜让外人知道，怕他们坏了事儿。”胤禩似乎能听到胤禛心里的嘀咕，自顾自地到桌边给自己倒了杯茶喝了两口，“我记得上辈子四哥把我的府邸并入了雍和宫，那当然不算外出了。”
胤禛后悔没在茶里放些哑药毒哑了他。
“四哥是个大孝子，怎么还不快去救驾？这可是大功一件。”
“你就这么想害我？”胤禛的神色愈发阴冷，他们二人皆清楚，今日如果谁去康熙那儿告发胤礽，明面上是功劳，可也是逼着皇父不得不处置胤礽，皇父对胤礽失望之余也会非常痛惜，而那个揭发的人，会承受皇父大半的怒火。这是种很矛盾的心理，却完全符合人性。“抓住了二哥的把柄一击即中，又拖了我下水，甚至不惜搭上你自己。为了保十四弟，你真够下血本的！”
胤禩打了个哈欠，“四哥还是别耽搁时间了，你没有退路，倘若四哥装聋作哑，可就不是被汗阿玛忌惮这么简单了。”
“你发疯不替良母妃想想嘛！”胤禛不再去看胤禩破碎的表情，似是下定决心一般，“来人，备快马，我要在宫门下钥前入宫。”
胤禛倒是未受到任何阻拦，顺利地进入了乾清宫，见康熙依旧歪在塌上，身边还放了本《金匮要略》。他问了安，简明扼要地说了胤礽的事情。
康熙听了眼睛都不眨一下，显然早已知情，他让梁九功扶自己到御座前坐下，找出几本折子丢给胤禛。
胤禛翻完笑了笑，“汗阿玛果然明察秋毫，反而是儿臣多虑了。”
康熙随意用手敲了敲案桌，“你若不来，朕才要多虑。不过朕很好奇，你是怎么知道二阿哥的动作的？”
胤禛犹豫了下，还是如实道：“方才胤禩亲自到儿臣府上说的。”他刚刚没有特意供出胤禩，免得康熙疑心，但到底瞒不过康熙，此时自然懒得再替那个一肚子坏水的家伙瞒着。
康熙玩味地笑起来，“老八的心思越来越深不见底了，这样重要的秘密，偏偏告诉了你。”
胤禛磕头到地，“汗阿玛明鉴，胤禩挑拨二哥在前，怂恿儿臣告密在后，以此离间皇父与二哥、还有儿臣的父子关系，他好扶持十四弟。”
“胤祯是你的同母弟。”
胤禛低一低头，“我们还都是汗阿玛的儿子。”
康熙愣了愣，不欲再在这个问题上多作纠缠。“梁九功，派人即刻去宣二阿哥和八阿哥。”
没多久，胤礽与胤禩便双双跪在康熙面前。
康熙冷冷笑道：“朕的儿子，个个本事不小哇！”
胤礽十分干脆地说：“儿臣大逆不道，请皇上依律治罪。”
康熙沉默了会儿，静静望着他，“为何功亏一篑呢？”
“儿臣想了很久，终于想明白，论谋略手腕，儿臣都比不上皇父，况且，儿臣只有您一个阿玛，皇父却不止儿臣这一个儿子，所以儿臣终究是斗不过皇父的。”
康熙敛了冷厉，表情变得柔和起来，他认真看着这个自己一手养大的骨肉，忽地心底涌起一股浓浓的失落与惋惜，“你的五仙膏还挺有效用，先回府去吧！”
“回府？”胤礽有些糊涂了。“皇父可要派人押送儿臣？”
“不必，你给朕老实点儿就成。”
晾了胤禩半天，康熙才将目光放在他身上，眼眸中威压与寒光毕现，讽刺道：“一箭三雕啊，朕都有点儿佩服你了。”
胤禩平静地看着康熙，“儿臣只是帮皇父看清人心。”
康熙笑了，“这么说朕还得谢谢你的一片苦心啰？”
“儿臣不敢。”
康熙眯了眯眼睛，心中尽是失望，他自问今生对胤禩诸多包容忍让，却依然无法抹去他心中的怨恨。既然他不懂得见好就收，那就怪不得朕了。“你从前这么想争太子之位，朕把胤礽住过的毓庆宫赐给你，不过你住进去，今后就不必再出来了。”
胤禩深深行了叩拜大礼，“臣，领旨谢恩。”被圈禁本在他意料之内，不过康熙做出这样的决断，将他圈在毓庆宫，倒是很有意思，估摸着是不放心他继续待在自己府上。
“汗阿玛请三思，”胤禛心头一黯，挣扎了下，仍是开了口，“儿臣斗胆揣测，汗阿玛并不愿将此事公诸于众，如此您要用什么罪名责罚八弟呢？”
康熙看了他一眼，“怎么，事到如今，你还要替他求情？”
胤禛心头微震，但他明白自己必须在御前打消皇父对自己首告的忌惮之心，“儿臣有罪，只是儿臣一心替皇父着想，皇父要保二哥，自然要息事宁人，既如此，也不好对胤禩太过……况且，儿臣以为，毓庆宫毕竟曾是太子住处，若让八弟一家子都住进去，不合规矩，若只圈禁八弟一人，太过凄苦，汗阿玛恐怕也舍不得。”
康熙没来由地生出一股倦怠之感，“那还是先禁足府邸，多派些人围了他的郡王府，再作定夺。”
胤禩情绪复杂地瞟了瞟胤禛，又对康熙一礼，安静地退了下去。
“好人坏人都让你一个人做了。”单独留下了胤禛，康熙讽道。
“汗阿玛知道，胤禩娇气得很，又不似大哥心大，万一将来他撑不住，汗阿玛一定会，”胤禛顿了顿，俯首道：“一定会，迁怒儿臣。”
康熙冷漠地说：“可朕容不下他那么多心思。”
“他的心思很好猜，是为了帮十四弟，所以关键是十四弟的态度。汗阿玛若无法安心，不如试探一下十四弟。假如八弟出事的消息传到军营，十四弟定会私自回京。”
“你敢插手储位之事。”
胤禛到底更懂一位当皇帝的心思，“儿臣知晓，汗阿玛多半不会选择儿臣，可儿臣想活下去。如果汗阿玛不愿看到儿子们自相残杀，您至少该选一位中立者。”
康熙的笑意更浓，“比如呢？”
“比如，五弟或十二弟，他们虽说才能略微不足，但也帮汗阿玛办过许多差事，当个守成之君足够。”
作者想了很久，终究没让胤礽和胤禩真的实践谋反这步，因为如果真的到这一步，无论谁输谁赢，参与者之间，还是未参与者，都免不了一场血腥。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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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第二篇 第二十七章 摊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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