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先,只是两三点不起眼的红斑,点缀在白皙细窄的后腰。
就像是情人纵欢留下的爱痕。
后来那些红斑却如赤色莲花般,撕裂了他的皮肤,在血肉中绽开,蔓延向整个后背——
祁辞擦去腰间渗出的血迹,换上身干净衣裳,指尖拨弄着玛瑙扣,青缎子长衫勾勒出极漂亮的身量。
他是云川祁家的大少爷,一手算盘打得精响,风流富贵叫人过目难忘。
可从十八岁起,他这副顶好的皮囊,每过一段时间,就会如眼前这般流血、腐烂,开出艳丽的尸花。
祁辞为了保住性命,只得按照族中表老爷的安排,来到秦城开了间名叫“琳琅斋”的当铺,等到每次尸花爬满后背时,就要去——以身饲煞。
“大少爷,东西准备好了。”
店伙计裴八站在门外,他手中端着只绛色的碗,里面是混合了犀角与尸油所制成的蜡烛。
“嗯,知道了。”祁辞从屏风后走了出来,随手扶了下鼻梁上的水晶镜,遮住了那双惑人的鸳鸯眼,长长的细金链条垂到了脸侧,随着动作闪着碎光微微摇晃。
斯文,又精致。
裴八却只是低着头,避开与祁辞对视,像是怕自己的目光会亵渎什么,踮脚将黑帕盖头蒙到他头上。
祁辞视线立刻被黑暗覆盖,他的声音从黑帕盖头下闷闷传来:“行了,你出去吧。”
这样的流程,两人都已经十分熟悉,裴八也不敢多留,用洋火柴点燃了绛碗里的蜡烛后,就退出了祁辞的房间。
幽幽火光燃起来,尸油怪异的臭味弥漫开,化作浓重的雾气。
祁辞停留在雾气中,绛碗中的烛光几欲熄灭,但亮光所到之处,还是出现了一条并不存在的、黑石板铺成的小路。
从十八岁身体开出尸花,面前的这条路祁辞已走过太多次,他双手捧着绛碗尸烛,感受到周遭的温度越来越低。
这并不是寻常的冷,而是阴,渗透到骨头里的阴。
在他的黑色盖头外,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站满了黑幢幢的影。
那些影子或许早已不能被称为人类,他们的肉身早已腐朽,只剩下了森森的白色枯骨,却还自欺欺人地在外披着层淋血的人皮,随着祁辞的走动,悄无声息地跟在他的身边。
一根,两根,三根……无数被黑狗血浸染的线,自他们指骨残缺的手中抽出,如血管脉络般纠缠着,蜿蜒爬到了祁辞的身上。
虚无的天空中也开始飘起红色的纸钱,纷纷扬扬地落下来,将他青缎长衫染成红色。
“来得次数也不少了,还这么有仪式感。”
黑盖头下的祁辞,像是随口闲聊又像是故意挑衅般说道。
而似是为了惩罚他的轻佻,那环绕在他身外的无数血线,猛地收紧将他死死地缠绕。
祁辞咬住嘴唇,没有发出任何示弱的声音,血线却在他的脖颈、手臂、腰身上束缚得越来越紧,紧得祁辞几乎要窒息了。
血线却完全没有放松的意思,强行在满天的红色纸钱间,将祁辞拖向更深的黑暗。
可就在这时候,祁辞忽然听到了一声沉重的兽吼,像是在警示着什么的到来。
霎时间所有的血线都停止了拖拽,那些身披着人皮的白骨,摇曳着想要逃离,可是却被无形的力量禁锢在原地,只能发出尖锐刺耳的嚎叫,犹如深渊中的万鬼哀鸣。
祁辞无力地躺在地上,经过刚刚拖拽,他的后背再次渗出鲜血,痛得他没法爬起。
那蒙在他头上的黑帕子,也早早地就蹭掉了,只是如今眼前还是漆黑一片,什么都看不清,只能听到粗重的呼吸声,在向他步步逼近。
狮首龙角、虎背猿身,自头部至颈后覆盖着暗色的鬃毛,那是所有古籍志怪中,都不曾记载过的煞兽,就这样驱使着庞大的身躯,来到了祁辞的面前。
它已经足够近了,近到祁辞抬起手来,指尖就能顺着肌肉的纹理,滑向它布满黑色鳞片的下腹。
一双巨大的血红眼眸,在暗色的鬃毛间乍然睁开,霎时所有的血皮人骨剧烈的抖动着,可不等发挥任何作用,就被烈火炙烤至融化,最后烧成了灰烬。
灼烫又结实的兽臂,轻而易举地将祁辞禁锢,庞大的身躯压下来,露出森森兽齿,毫不留情地咬向他的脖颈。
只差最后一分,就能够尝到最为鲜美的血液,但是它并没有那么做。
祁辞那双看似细白无力的手,此刻深深地探入了凶煞的鬃毛中,借着它靠近撕咬的时机,环住了那粗壮的脖颈,死死地扣住了那枚隐藏在鬃毛之中,贯穿了煞兽后颈脊柱的铜环。
粘腻又滚烫的血液,顺着铜环淌下,沾满了祁辞的双手。
出人意料的是,凶煞竟并没有生气,反而诡异地安静了下来。
它巨大的身躯伏在地上,只剩下了粗重的喘息声,但那结实的手臂却没有放开祁辞的意思,还是将他死死地禁锢在自己的身下。
它像是真正的兽类般,闻嗅着祁辞的脸与脖颈,喉咙中发出咕噜咕噜的粗响,然后伸出粗糙的舌头,舔舐起祁辞手上沾染的血液。
这一次,祁辞没有再阻拦它,只是用双狭长的鸳鸯眼注视着它,然后稍稍抬身,靠近了它暗色鬃毛外露出的兽耳。
“我已经很累了……所以轻一些好吗?”
凶煞的动作顿住了,它睁着那双仍旧血色的圆目,抬首与祁辞对视着,像是要分辨他话中的意思。
祁辞却没有给它太久的时间,玛瑙扣子一颗颗解开,衫子下露出了大片肌肤,贴近了那暗色的鬃毛。
凶煞的呼吸声越发粗重,它像是还存着最后一丝克制,胸膛剧烈的起伏着,仍是兽形的前臂却锢得更紧。
可祁辞却没有停下动作,终于将长衫尽然解开,展露在凶煞的臂弯与冰冷的青砖地上,然后抬手捧住了凶煞的下巴。
“那我们就算是说定了。”
他的话刚落音,野兽的低吼再次响起,凶猛却像是妥协地认同。
祁辞的手勾住了那鬃毛下的铜环,凶煞也渐渐化出人状的雏形,那庞大的身躯彻底覆盖上纤细的人身——
等到祁辞第二天醒来时,他已经躺在了琳琅斋的床上,窗外初冬的晨雾乍散,隔着木棂透进淡淡的阳光。
他的脸色比之前好多了,身上的青缎衫子完好无损,只有手腕处露出的鲜红兽齿痕迹,昭示着昨夜究竟发生过什么。
而那些绽开在背上的尸花,也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
墙上西洋自鸣钟的指针慢慢划过九点,祁辞才从床上起身,从檀木小橱中取出了副崭新的水晶镜,架在了鼻梁上。
他慵懒地走下满雕雀鸟纹的木楼梯,来到了摆着账册的柜台后,伸出细白的手指拨弄起那只如意形的青玉算盘。
琳琅斋并不如寻常当铺般,用高高的黑栅柜台将内外阻隔开,反而在店中安置着数个香木柜架,珐琅彩的花卉纹瓶,鎏金的云鹤衔烛台,精巧剔透外国玻璃器,南洋珍奇香薰料……一一雅致错落地摆在上面。
祁辞反正是不怕人来偷的,就看来偷的人究竟怕不怕了。
本就不厚的册子上也没几笔新账,他粗略地扫过后觉得无趣极了,就打算去躺在摇椅上再歇歇晌,可这时候祁辞忽然发觉有什么事不太对劲——
他的店伙计裴八去哪了?
直到那天傍晚,警察署常与他打交道的警员贺桦才带来了消息。
裴八今日天亮前就死在了家中,现场颇为血腥,肉骨不知去向,只剩下了一张完整的血皮。
祁老板:所以为什么非要搞得那么有仪式感?
某兽:啊?不是你喜欢吗?
敲重点,文名文案改过好几次,小天使们不要认不出鸭来~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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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饲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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