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个人从面馆出来,程不遇走到旁边一间杂货店,买了一包美丽牌香烟,抽出一根烟,跟杂货铺掌柜闲聊,“街面上最近挺乱。”
掌柜拿一盒洋火递给他,说:“可不是,前几天巡捕和歹徒枪战,路人还打死了一个,伤了两个人。”
程不遇擦着火,吸了一口,透过薄烟,看斜对面的中西旅馆,问:“听说对面旅馆发生了人命案?”
“旅馆老板合该倒霉,遇到这种事。”
“巡捕和绑匪发生枪战是几点钟?”
程不遇闲聊天。
“我记得是两点刚过,座钟响时,我看了一眼。”杂货铺掌柜的说。
“当天街上打枪时看见有人进出这家旅馆吗?”
杂货铺掌柜老诚,说;“怕中了乱枪,哪会早都躲起来了,街上哪里还有人走动。”
一句话提醒了程不遇,扔下钱就走。
返回面馆,
程小五和程慧珊在身后跟着,程小五问;“杂货铺掌柜提供有用的线索了吗?”
“我想到一件事。”程不遇甩掉烟头。
跑堂的小伙计看三个人去而复返,问;“客官落下什么东西了吗?”
程不遇问:“那天中西旅店204房间订餐是什么时间?”
跑堂的小伙计想了想,“店里忙,没留意什么时间?”
“你送餐时,街上枪战结束了吗?”
“已经没事了,不然我也不敢出门。”
“你接到订餐电话时,外面已经没事了?”
“是,打枪时店里的一桌客人吃完了不敢走,等街面枪声停了,没什么危险了,这桌客人才离开,我捡桌子功夫电话响了。”
再次从面馆出来,程慧珊问;“哥,有什么问题吗?”
程不遇对二人说:“假设沈曼卿在旅馆开枪打死吴蓨生,旅店里的人能听不见吗?之所以没人注意,是因为大家都以为外面打的枪,掩盖了房间的枪声,所以吴蓨生死亡时间上有疑点,说明沈曼卿是冤枉的,被人陷害的。”
“我没听明白,你能再说一遍吗?”赵小五听糊涂了。
程不遇解释说;“旅馆房间不隔音,开枪杀人,枪声突兀,当时旅馆二层四个客房住着人,204房间左右202房间和206房间都有人,一层还有老板和伙计,警方供词为什么都说没听见,显然是凶手开枪时正巧街头枪声密集。”
为了证实他的分析,程不遇进一步推理,“你们注意杂货店掌柜和面馆小伙计说的时间点,街头打枪时是两点刚过,大约半个小时,两点半左右街面消停了,小伙计说204房间一位男士叫两碗面,这时街面没危险了,也就是两点半吴蓨生还活着,煮面大约十五分钟,小伙计送餐走五分钟,就是说吴蓨生死亡时间是两点半到两点五十,旅馆里没人听见枪声,这不是很奇怪吗?”。
“有道理。”赵小五这才琢磨过来,“所以说吴蓨生真正的死亡时间在两点到两点半之间,屋外的枪声大作,利于凶手行凶。”
程慧珊分析说:“订餐的人就是凶手?”
“对,订餐的人是凶手或者有重大嫌疑。”程不遇肯定的语气说。
赵小五说;“可是人已经死了,怎么能证明订餐的人是凶手,对了,跑堂的小伙计说打电话的人山东口音,吴蓨生家乡是山东人吗?”
程不遇说:“我翻遍所有有关这个案件的报纸,有一份报纸说吴家老家是山东,母亲带着兄妹三人后来到上海。”
“这么说打电话的人是吴蓨生本人了?怪事,一个死了的人能打电话。”赵小五摊了摊手。
“也许凶手了解吴蓨生故意装成他的口音,就几句话不容易露馅,走,我们回侦探社把今天打听的梳理一下。”程不遇说。
五天后,程慧珊和赵小五回到一家侦探社,赵小五倒了一碗冷水,咕嘟嘟喝下去,抹了一下嘴,“这都五六天贴寻人启事,一点线索都没有。”
程慧珊坐在椅子上揉脚,“我和小五哥跑大街小巷到处张贴,累死了。”
两人在电线杆贴寻人启事,寻找中西旅馆凶杀案当日住宿的几个客人,犹如大海捞针。
程不遇一筹莫展,去了一趟凶案现场,没有什么有价值的发现,没想到这桩案子这么棘手,说:“离开庭还有四天了,我们推断出时间线的证据太单薄,法庭不一定认可,还要找到新证据。”
“你们都在。”
一道清越的声音传来,荣毓出现在门口,浅灰色马甲西裤,白衬衣,没打领带,玉树临风。
程不遇的眼睛顿时一亮,“你来得正好,我们有个忙要你帮。”
“什么忙?说说看我能不能帮得上。”
荣毓捡了一张椅子坐下。
程不遇站起来,拉住他,“跟我走。”
“去哪里?”
“车上跟你说。”
“我刚坐下,喝杯咖啡再走。”
程不遇拿出一瓶汽水,塞在他手里,扯着他出门,程慧珊和赵小五急忙跟上。
程不遇开车,荣毓坐副驾驶,喝了一口汽水,“什么案子急成这样。”
汽车上马路,程不遇猛踩油门,说:“这桩案子你也知道,就是沈家小姐枪杀情郎案,我们侦探社接了,现在没找到有力的证据证明沈小姐无罪,你以前在国外学过法医,你帮我重新勘察现场,看有没有遗漏。”
“现场勘察需要些工具,先回趟医院。”
汽车拐去医院。
荣毓对沈曼卿的印象很深,少女茫然的眼神,一些小动作表现出极度不安。莫名他相信她的无辜,同情她,想帮助她。
“把你们查到的同我说说。”
程不遇就把查到的疑点详细地告诉荣毓。
荣毓认真地听完,思索片刻,说;“这些都是推断,不足以为沈小姐开罪,沈小姐的案子要开庭公开审理,即便沈家在上海有名望,法庭也不敢徇私,无罪辩护需要最有说服力的证据。”
汽车停在中西旅馆的门前,旅馆门前冷清,全上海都知道这桩命案发生在中西旅馆,除非外来的客人,不了解详情才选择住宿。
四个人进去,前堂空无一人,赵小五喊了一嗓子,“有人没有?”
半天旅馆伙计慢腾腾地走出来。
“是你们,都问过几遍了。”伙计认识其中三个人。
“我们想再看看204房间。”
老板和老板娘去寺庙烧香,伙计取了一串钥匙,带着几个人上了二楼,来到204房间门口,荣毓问;“凶案发生后,有人来过这个房间吗?”
伙计说;“没有,巡捕房的探长要保护现场,他们走后,就这位程先生来过,一直锁着。”
打开门锁,伙计嫌死了人的屋子晦气,站在门口,说;“你们自己看。”
荣毓进门后,大致扫了一遍房间。
低头看地上圈着的死者倒下的位置,和沈曼卿当时的位置,目测两步远,开枪一枪命中,没什么难度。
这家旅馆中西结合,地上铺着暗红的羊毛地毯,荣毓戴上白手套,蹲下身,发现地毯上有少许烟灰。
站起来,拿起茶几上的烟灰缸,烟灰缸里留有少量残存的烟灰,却没有烟头。
把烟灰缸收起来,对门口的伙计说;“这个烟灰缸我带回去化验。”
又仔细地检查房间各个角落,掀开床单,蹲下看床底下。
正午窗户射进来阳光,什么东西晃了一下眼睛,他伸手够出来,拿在手里看,是一支口红,折射淡金色的光,打开看用过了,口红上法文,是个法国牌子的口红,他收进袋子里。
一般女士出门手袋里带着香水,小镜子,口红,准备随时补妆,这支口红滚落在床底下巡捕勘察现场没人发现,
看见桌子玻璃板下压着张氏面馆的菜单,上面印有订餐的电话号码。
猜测凶手看见面馆的电话,用房间的电话订餐。
侧头看床头柜上放着一部电话机,走过去,取出一个小放大镜,对着电话机听筒看,没发现指纹,程不遇走过去,问;“发现了什么?”
荣毓直起腰,说:“如果订餐电话是用这部电话机打出电话,应该留下凶手指纹,可是我没发现指纹,说明凶手戴了手套,或把指纹擦去了,这家旅馆开业时安装了电话机,应该有不少住宿的客人用过电话,没留下指纹的原因,说明凶手挂电话后把指纹擦了,从这一点证明凶手没戴手套,杀人很可能是临时起意,不是蓄意谋杀。”
问身后的伙计,“旅馆里除了客房,还有什么地方有电话?”
装一部电话机要上千块钱,普通的小客栈装不起电话,只有大堂有电话机。
伙计道:“大堂有一部电话机。”
凶手如果是在楼下挂电话订餐,目标太大,凶手不可能冒险。
荣毓对赵小五说;“小五哥,你去电话局查查,凶杀案发生当日下午两点到两点四十旅馆打出的电话,是从那部电话机打的。”
“我这就去。”
赵小五开车去电话局。
荣毓又检查了衣柜和床,床铺整洁,房间摆设整齐,种种迹象表明,房间里没发生过打斗。
没什么遗漏了,荣毓摘下手套,离开房间,伙计锁上门。
三个人离开中西旅馆,出门后,荣毓对程不遇说;“去张氏面馆订两面碗。”
“表哥,你还没吃饭?”
程慧珊问。
“我吃过了,拿去给沈小姐的。”
程慧珊眨巴几下眼睛,恍然大悟,“表哥你是验证这两碗面是不是沈小姐爱吃的面,因此推断出面是不是吴蓨生点的。”
程不遇敲了一下她的脑袋,“这回还不算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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