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下,林橡蓉以思其婚嫁之事的名义让南湘云从中物色人选,其用意,不言自明。
无非是心中有芥蒂,一来怕他真得了什么好处去,二来,只要这府中一日还存着他的气息,于林橡蓉而言,那抢了原本属于他的正位的贱|人的印迹便一日无法彻底抹去。
像根刺似的扎在心里,时不时刺他一下。
被林橡蓉盯着的那道清丽身姿似乎并未对此番“好意”作何感想,只是执箸的手微不可察地一顿,旋即轻轻落下,将其置于箸枕凹壑之中。
他开口,声音平和依旧,听不出情绪。
“主父费心了,只是湘云才疏学浅,性情木讷不懂变通,只怕流转于席间反倒扫了贵客的雅兴,姐姐的生辰宴,主角自是姐姐,未免喧宾夺主,届时,湘云还是在旁安静观礼便是。”
此番话考虑的极为周到,四两拨千斤,将林氏“物色人家”的意图以“己非主角故不宜张扬”的由头轻轻带过,格外强调自己不愿抢了嫡姐南尚华的风头,姿态放的极低,可言语间却隐约透露着一股不可任人摆布的疏离。
林橡蓉脸上难得维持的笑淡了几分,他拿起丝帕轻轻擦拭唇角,掩去那一丝不悦,“这话说的,你好歹也是南家正儿八经的公子,怎能总是躲在人后?多出去见见人,开阔开阔眼界总也是好的。莫非…”他拖长了语调,目光似有深意地扫过南湘云清淡的眉眼,“是觉得这京中半成达官显贵皆入不了你的眼?”
话到此处便明显带着隐隐逼迫的意味了。
主位上,一直沉默的南谨维闻言眉头微蹙,似乎想开口,但最终却还是未能吐出半字,垂眸用汤匙搅动碗里的羹汤。
其余人见家主都未曾表态,便更是默不作声,自顾自扒拉着饭,生怕一个不小心触及霉头。
“主父言重了,湘云并非不识抬举,只是深知婚姻大事,并非儿戏,不可强求,但需缘法二字。”
“姐姐生辰宴本是喜庆之事,所因南湘云之故,引得旁人侧目或议论,反倒不美。”
他偏头,眸光沉沉望向主位上的女人,“母亲,您以为如何呢?”
南谨维被点了名,此时也不得不放弃做那鹌鹑,她将汤匙轻轻放下,抬眸对上那张与亡伕五分相像的脸,所在触及那双沉静如黑潭的眼眸时倏地别开眼。
“行了,尚华的及冠生辰,首要还是为她庆生,及冠之礼亦步骤繁多。湘云既然性子喜静,不愿过多应酬,便随他吧,至于婚事……”她顿了顿,似乎有些疲惫,“日后再说。”
林橡蓉指甲掐进了掌心,脸上却还得维持着笑容:“是,老姥考虑得周到,是侍身心急了,只想着孩子们的前程。”他狠狠剜了南湘云一眼,却见对方已经重新低下头,不再看他。
南湘云细细地将碗中最后一口粥用完,而后开口,声音清越而恭敬:“母亲,父亲,儿子用好了。”
嘴上是向长辈禀告离桌,可眼神却未扫过任何人,只敛着眸子安静等人回应。
“用好了,便去吧。”
得了家主许可,他起身,无视林橡蓉那带刀似的眼神,微微欠身,便带着侍立在身后的茗荷,步履从容地离开了这令人窒息的饭厅,将那一室的算计,远远抛在了身后。
廊下,潮湿的微风拂过,带着青竹苑独有的清新气息。
茗荷小碎步跟在南湘云身侧,一手轻托着他的手,秀丽的小脸儿拧成一团。
“公子……主父也心急了,那架势,跟明摆着要撵人出府似的,您不过才及笄三年…”
少男语气抱怨,哼哼唧唧,听得南湘云不由哂笑一声。
他抬手,指了指院中石凳,身侧人会意,扶着他朝那边踱步。
二人在石桌旁坐下,方才背影孤绝的男儿此时仰头望着被竹叶切割的细碎星空,好半晌才开口回应茗荷的话,声音里带着丝许疲惫,更多的却是冷然,“他何止心急,更不想我安生。”
借此机会,将他像一件多余的旧物般,随意打发出府,眼不见为净,或许还有意在婚事上再做些文章,彻底绝了他任何可能的“前程”,这便是林氏所想。
“那公子,我们……”茗荷忧心忡忡。
南湘云收回目光,转而看向黑暗中摇曳的竹影,“有何顾虑,他那点伎俩还不足以让我悄无声息地消失。”
……
待主仆二人回房时,夜色已浓,天朗气清,皓月当空。
书房里灯烛已点亮,晕开一团暖黄的光晕,南湘云褪下见外客穿的袍服,换上一身更为舒适的月白细棉常服,坐在窗前的琴案旁,圆润指尖搭上琴弦,下意识地拨弄,几声短促的微鸣便自弦间迸出。
琴音如碎玉,在寂静的夜色中荡开一圈涟漪,随即消散。
南湘云垂眸看着自己搭在琴弦上的指尖,不知在想些什么,良久,他深吸一口气,闭上眼,指尖重新落下。
这一次,不再是零散的音符。
清绝而带着一丝孤峭的琴音流淌而出,初时如幽涧滴泉,泠泠作响,渐渐转为疏朗开阔,仿佛月下竹林,风过无痕,只余叶影婆娑,琴音里没有怨怼,没有焦躁,只有一种经过沉淀的平静,以及深藏在平静之下,不容折弯的韧劲。
一曲终了,余韵袅袅。
南湘云缓缓收回手,置于膝上,指尖还残留着琴弦微凉的触感,他抬眼望向窗外,月光透过窗棂,在他隽逸的侧脸上投下淡淡的光影。
“茗荷。”
“奴俾在。”
“明日,去库房领些上好的桐油和松香来。”
茗荷微怔:“公子是要保养琴具?”
“嗯。”
南湘云轻轻抚过琴身,目光悠远,“琴若久不养,弦会松,音会涩。”
正如人要沐浴,要更衣,要清理周遭尘灰,以免污浊不净一样。
避世不等于湮灭,不争不意味着任人拿捏。
有人要他沉寂,要他在深宅后院之中一点一点慢慢溃败腐朽,没那么容易。
暖风踏过,引得院中枝叶籁籁作响,几只夜鸟飞来立于墙头,不时啼叫几声,与不远处的悠沉琴韵交织。
不知过了多久,烛火灭了,风渐平,琴声也随着夜幕中散尽的云雾隐去,方寸院落彻底归于静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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