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地仿佛掉进了滚筒洗衣机,飞快地旋转起来。
正当宿缜以为这幻术就是专门为了给宇航员做离心机训练而诞生的时候,旋转的速度逐渐慢了下来,最后竟完全停住了。
可脚下的土地却不再是他们方才站着的山头。身边是一片连绵的小平房,北面是几座云雾缭绕的山峰,南面则是一片郁郁葱葱的森林。
他们现在所在的地方,正是江起上辈子的家,流池。
可是宿缜不可能记错,流池附近根本就没有那么高的山,也没有面积如此庞大的森林。
“都到我身边来!”
一片寂静间,涂山婷吼了一声:“绝对!绝对不要一个人行动!”
除了三个黑衣人和周道长,在场的所有人都被拉了进来,甚至包括牧雨信。
“这是、这里是那?!”
牧雨信惊恐地望着四周,突然大叫着指向一处:“那那那那个是——”
宿缜看着街边一个正在买鸡蛋的女人的身影,还有她身后停着的一辆红色轿车,心中隐约有了些猜测:“恒暝有什么效果?”
涂山婷语速飞快:“会让你一遍遍经历这辈子最痛苦的事情。因为我们是多人入境,所以环境会融合。”
逄峰问道:“这样效果不就大打折扣了?”
涂山婷摇摇头:“术法|会做调整,无论你在哪,都会经历到那件事情。但若是很多人在一起,恐惧确实会削减。但效果也只能说是……聊胜于无吧。”
江起:“解法呢?”
涂山婷低着头,没说话。
宿缜瞳孔微张:“不会是……”
涂山婷垂下眼睫:“是的。”
若是施术人不解除,里面的人想要脱出,只有一死。
“幻术最厉害的,当数狐族。”
逄峰叹了口气,把金刚力士之前被牧雨信打断的那句话说完了:“但是涂山姑娘,那几个人不过是道观里的小道士,怎么会使狐族的术法?”
就在此时,远处的山峰上传来了一声直冲云霄的唢呐声。
天空中翻涌起了一片白色的云雾,其中一片砸在了宿缜的脸上。
他伸手拿了下来,发现是一张白花花的纸钱。
“我逃了这么久……”
涂山婷没有回答逄峰的问题,只是看着漫天飞舞的纸钱,兀自苦笑道:“久到我都以为,自己真的已经逃掉了。”
这景色固然陌生,但宿缜却如何也挪不开视线,只是死死地盯着那栋红砖房。
过不了多久,他就要在这里被涅槃火灼烧成灰烬,火舌会卷过他的肌肤,一寸寸地吞噬他的神志,盖过他撕破喉咙喊出的哀嚎,一路灼向紧紧抓着他翅膀的那个孩子——
“没事。”
手心里突然一阵温热。他转过头去,发现江起握住了自己的手。
“上次是你陪我,”他笑了笑:“这次我陪你。”
宿缜愣了一下,眼角有些湿润,更用力地握了回去,使劲挑起一点笑意:“嗯。我们一起。”
“看来这幻境很针对涂山同志啊,痛苦经历竟然是第一个来。”
逄峰若有所思地看了涂山婷一眼,摆了一个“请”的手势:“我们若是跟你一起走,会有什么问题吗?”
涂山婷依旧看着远处的山峰,也不只是说给谁听,只是心不在焉地解释道:“别抱侥幸心理。无论逃到哪里,你们都躲不开自己的幻境,即使是跟别人在一起。”
说着,便跟着那纷纷扬扬的纸钱,往大山的方向走去。
逄峰则朝他们几个挥了挥手,示意跟上。
三位金刚力士却没动窝:“我们不去了。”
宿缜一皱眉:“怎么?”
“我们的困境在那边。”
阿青指了指反方向的那片森林。
汹涌的林海上烟气缥缈,隐隐传来鸟雀凄厉的叫声。
“既然逃不掉,我们便直接去了。”
阿赤和阿黄也朝他们拱拱手:“我们也会尝试解除幻术。你们若是有了任何进展,请务必通知我们兄弟三个。”
宿缜并不知道他们的困境是什么。三位金刚力士平日里活得放肆,却很少聊起自己的过去。
“去吧。”
逄峰没有阻拦,挥挥手就打发他们几个走了,接着又转向宿缜和江起:“你们不会也想回家等死吧?”
宿缜:“……”
他正想开口,突然大腿就被人抱住了,一个撕心裂肺的声音从下面传进了耳畔:“你们不能走!不能走!”
刚才还被宿缜提溜小鸡一样提溜着的牧雨信,此时已经完全“不计前嫌”紧紧地抱住了面前的这条大腿:“那辆车要过来了——!”
“……”宿缜无奈地甩了甩腿,没甩动。
他本来也没想回老地方等死。虽然涂山婷口口声声说这幻术厉害,他还是颇为好奇,如果本人都不在案发地点了,幻术又如何让他经历以前的事情?
就算是共感机制,少了环境的衬托,威力依旧会下降。最初创造这个幻术的人,怎么会考虑不到这一点?
有蹊跷,江起和逄峰也是这么想的。于是几人便拖拉着一条牧雨信,跟着涂山婷上了山。
纸钱洒得越来越猖狂,呜咽的哭声也越来越响亮。很快,送葬的队伍便出现在了众人眼前。
雪白的队伍缓缓向前移动,宛如一条无声的河流,在灰蒙蒙的密林间蜿蜒。
无数雪白的狐狸披着白袍,嘴里哼唱着同一首挽歌,低着头一步一步地前行。
队伍的中央是一座血红的大轿,由近三十多只狐狸一起驮着,无数流苏和穗子随风起舞,柔美却又不失潇洒风度。
宿缜不禁想起了自己那寒酸的骨灰盒。跟这轿子一比,实在是渺如草芥。
可就那破盒子,自己的骨灰还不肯撒手呢。
别是活着的时候太抠门,穷出毛病来了吧!
“这排场,派头不小啊。”
逄峰感慨道:“这是在给谁送葬?”
他们走到那队伍附近,却没有一只狐狸抬头朝他们望来。只有轿子附近有一束目光,微不可查地朝他们这边扫了过来。
宿缜不禁一愣。这些狐狸,竟然看不到他们?
“是……”就在这时,涂山婷说道:“我姐姐。”
既然是涂山婷的记忆,那多半也是她的亲友。
所以当涂山婷说出这几个字的时候,宿缜并不意外。
但令他奇怪的是,亲友逝去的痛苦,多半发生在目睹其人离去的那一刹那。可涂山婷的幻境中呈现的,却是葬礼的场景。
而围观的涂山婷,似乎也并没有流露出痛苦的神色,只是看起来有点难过罢了。
莫非这只是一个开始,重头戏还在后面?
宿缜看了一眼涂山婷。
自家姐姐的葬礼排场如此之大,她们家在狐族的地位不言而喻。
而在这样位高权重的家庭中,涂山婷又扮演着一个什么角色?
她姐姐的死,又为什么会成为她心中逃之不及、却又如何也过不去的坎?
“姐!”
就在这时,队伍的一侧突然起了一番骚动,一只六尾狐狸蹿进了狐群中,嘶吼道:“我姐在哪?!”
队伍霎时停了下来,所有的狐狸全都抬起头来,无数双冰冷的目光向一处扫去。
宿缜双目圆睁——那六尾狐狸就是涂山婷!
原来在这幻术里,他们只是看客!
“姐!”
涂山婷不顾其他人冷冰冰的视线,径直奔向那台大轿,整个身体都扑在了上面,颤抖着哭了起来:“姐,姐你怎么会……怎么会……”
“把他给我弄开!”
队伍里,突然有一只雌狐狸喊道:“别让他脏了我女儿的棺材!”
霎那间,几只精壮的狐狸冲了上来,一人抓住涂山婷的一只脚,将他拖出了队伍。
而轿子之后,缓缓踱出一只衣着打扮奢华的雌狐狸。
“你这个作孽的东西,倒是还有脸来!”
涂山母走到他跟前,面色阴沉:“你真以为你姐想见你?她死了,你还不满意吗?!”
涂山婷浑身都在颤抖,流出的眼泪都忘了擦:“我、我没有,不是我……”
“不是?”
涂山母咬着牙,拍了一下轿子:“把家事推给你姐的不是你?!招惹人类的不是你?!让你姐给你擦屁|股的不是你?!”
“她这辈子经历过的一切,都是因为你!因为自私自利,心里永远只有自己!”
幻境中的涂山婷沉默了。
他们身边的涂山婷却开了口:“我小的时候,随心所欲惯了。不喜欢负责任,不喜欢担家业,好在姐姐比我有能耐,便自己接下了首领的位子,让我可以肆无忌惮地当个天真快乐的小狐狸。”
首领高高在上,看似威风,可肩上担的全是沉甸甸的责任。自族的繁荣兴衰,与其他狐族的争战交际,还要与最麻烦的人类打交道……
“我们祖辈世代不招惹人类,但我却被人世的浮华吸引……”
可人世却是脏污异常。他一只白毛小狐狸一脚踏进去,就滚了一身的腌臜。
“有一次,一个二品大员的独子偷鸡摸狗,大半夜溜进了我的院子,被我设下的陷阱所伤。我自然没有恶意,但人类本就忌惮我们狐族,早就想找个借口将我们一网打尽。”
于是那大员笼络众人,策划了一场规模巨大的清剿。不仅涂山氏遭殃,当地的其他狐族也无法幸免,全都被卷入这场纷争。
“我姐姐作为一族之首,我们涂山氏又作为狐族的名门,自然首当其冲。清剿的最后两败俱伤,狐族损伤惨重退隐山林,人类也损兵折将不予追究。但我姐姐……却是真真地死了。”
涂山婷比了个“一箭穿心”的手势,随后捂住了心口:“可我根本不知道这场清剿。事情发生的时候,我已经去了华夏西南周游。感受到她的死讯的时候,我、我正在……正在毫无顾忌地吃喝玩乐。”
当时被一箭穿心的不只姐姐一人,还有与其山海相隔、阴阳相隔的自己。
原来这就是涂山婷最根本的困境。一辈子良心的谴责,或许比那一箭还要更痛苦一点。
“明白了。”
一阵寂静中,逄峰突然开口:“但我有一个疑问,不知当讲不当讲。”
涂山婷:“请讲。”
逄峰颔首:“如果我没有记错,涂山氏家道中落的原因,并不是家族的小辈冲撞了人类,而是一位……”
他背着手,走到涂山婷跟前:“天神。”
涂山婷转过头来,一言不发地看着他。
“首领为保护族人,将天雷引向自己,最后被活活劈死。当时涂山氏地界刮了三天三夜的纸钱雨,方圆十里尽皆银装素裹。而且我还听说,那个首领的名字,叫‘涂山婷’。我说的没错吧,涂山婷的弟弟,涂山聪先生。”
逄峰抱起胳膊,居高临下地望着“涂山婷”:“而且你当年冲撞的天神,应该是金翅大鹏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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