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地方人多,徐清淮的视线不一会儿便被遮挡了,值得悻悻地移开了视线。却听王卓殊忽然道:“听闻今天云山公子也来了,我怎么还没瞧见?”
“你听谁说的?”徐清淮道。
“这还用听谁说?满大街谁不知道。”王卓殊不以为意。
满大街都知道,就他徐清淮是在温南嘴里知道的,还是今早刚刚知道。他沉了口气,不自觉地捏着杯子,望着门外那身影,问道:“萧云山身边那人是谁?”
王卓殊忽然就精神了,循着方向看过去,果然看到了萧云山。“御林军忠武将军,于桓啊。”
萧云山跟御林军的人在一处,徐清淮蹙眉,心道,御林军那群心高气傲的人竟然能入得了他的眼睛,看来这人还真是不一般。
徐清淮淡淡道:“你们都唤他为云山公子,他是有什么来历吗?”
王卓殊看徐清淮的眼睛就像是在看一个啥也不懂的傻子,不论说什么都得耐着性子好好讲。可一说到萧云山,他倒是也不会觉得烦。
“云山公子没有任何背景,甚至说没人知道他的来历。他曾经也不过是个乐伎,除了长得好看,技艺高超,倒是也没有什么特殊的地方。再说了,谁会在意一个乐伎的身世背景?待他成了大乐伎,被人尊为乐师,在人们心里的地位不亚于太乐署和教坊的乐师们,但其实,在别人眼里,他归根结底还是乐伎,一辈子都是低贱的。”王卓殊说着,带上了惆怅的表情。
徐清淮轻笑一声,“面上被人尊着,实际上是被人轻视的。这‘公子’的名号,听着倒像是个笑话了。”
“没办法,世家永远是世家,高门永远是高门。乐伎这种身份,即便是洁身自好也得不到半分尊敬,多少人在他们面前笑脸相迎,其实只是把他们当成了玩意儿。终其原因就是投错了胎。”
徐清淮见那两人相谈甚欢,不由得讽笑。“这世上出身名门贵族的有几人?大概都在这院子里了,看来也不多。若因自己地位低贱便嫌弃自己的出身,抑或是对旁人曲意逢迎,那是他自己轻贱了自己,也怪不得旁人瞧不起他。”
王卓殊不瞧他,只是看着萧云山那般神仙一样的身姿,道:“你那是看他跟别人说话,酸了?”
徐清淮瞪了他一眼,“再说撕了你的嘴。”
“……”王卓殊急忙捂嘴噤声。
于桓既是御林军的人,那萧云山跟他在一处,必然是有什么目的。他那样自诩清高的人是断然不会攀高附贵的。
待人都入了席,才见萧云山面前摆着一面琴,周围皆是静候佳音的神情。徐清淮悠然地看着他,像是在欣赏一株名贵的珊瑚,既期待着他能演奏出绝妙的曲子令在座的人瞠目结舌大赞一番,又觉得自己此前在他身上花的银两在这时候竟显得不值钱了,原来是个人都能听到他的曲子。
此曲起势悠扬,飘然若浮于虚空,席上之人皆面露笑意,让这乐音洗涤着自己的耳朵。多少人瞧着那双手的动作,不似想要窥探其中秘境,倒像是望着一株白玉,满门心思都放在了那外表的迷幻上。唯有徐清淮不去看,即便是身处席上,竟忽然有了一种身侧无人的感觉。
那飘渺虚幻的音在萧云山抬指间悄悄消散,像是忽然将人从幻境中拉了出来,面对的是令人屏息的未知。萧云山抿着唇,手指拨动琴弦,一音动,刹时变作了森然杀气。
徐清淮这时才抬眸看他,只见那手指拨得毫无章法,像是胡乱起舞,却又铮然有序。像是狂风大起,又像是旌旗飘扬,还像万马奔腾,烈鹰展翅。将人高高吊起在惊慌失措中,而后一瞬间怔住,如狠狠刺了一剑,两人心乱不止之余倏然被掐着喉咙冷静下来,而后气绝得犹如升入死境,抑或是虚空。
又响起了最开始的乐音,这时,却没人再笑得出来,皆犹如一具挺尸一样僵硬,心脏狂跳不止,忽觉自己还活着,却像是去阎王殿走了一遭。
心如野兽般狂躁,又犹如被猎杀的野牲般畏首畏尾。徐清淮捂着心脏,怔然地盯着那不急不徐的盲乐师。这一瞬间,竟觉得他看得见万物,甚至看得见凡人此生都难以见到的东西。
直至他起身颔首行礼的时候,徐清淮依旧盯着那琴,似乎人还坐在那里,等着要他一命。待席上的人说了话,徐清淮才忽然从那虚浮的境地出来,才意识到,这只是个瞎子,是个天生残废、天生下贱的乐伎。
明明平日里弹的不是这样的,徐清淮花钱听得无非就是比其他乐师弹得更好听些,他也确实乐在其中,可此时这些没花钱倒是听了一曲天籁之音。多少人开始夸赞萧云山的曲子绝妙,问他何时所作。
萧云山道:“即兴一曲,诸位抬爱了。”
竟还是即兴的,他是有多喜欢这被人簇拥的感觉,此时定然得意极了。若他不是个瞎子,大概已经笑出泪花了。
徐清淮不语,此刻心脏还是乱动的,不是心烦意乱,绝对是因为那曲子太过妖邪。
他拿起桌上的酒杯,胡乱地一通饮下,然后起身离席。
温南守在外面,见徐清淮出来,问道:“主子怎么出来了?”
“憋得慌。”徐清淮敛了不自然的神色,道:“秦通既是谢太傅的学生,又是谢裕的好友,背后给他支撑的一定是谢家。谢太傅的为人不会做出那种事,倒是这个谢裕看着不像是个安生的主,他兄长和父亲都被贬谪下放,他又不是个能靠自己的学识入仕的,整个谢家看着高不可攀,实际上就只有一个年过古稀的谢太傅一力撑着,还有他那宝贝学生秦通。”
“主子是说,是谢裕授意秦通针对您?”
“不是他,还能是谁。谢如烬眼下还在隶州,怎么指使得了镐京里的人。况且,他的为人和谢太傅一样,是个纯臣。”要么,就是秦通对当年之事怀恨在心。
徐清淮一边说着,绕过了府院里的池子,上面结了冰,还能瞧见冰下水里游着的红尾鱼。穿过曲折的小道,尽出有一处亭子,周围原本的灌木成了一堆枯枝。
徐清淮心下还是觉得心慌,温南看出来了他的神色奇怪,问:“主子这是怎么了?”
徐清淮沉吟了一句,“那琴音……还真是妖孽,人也妖孽。”
温南:“妖孽?”
徐清淮冷冷地看了他一眼,道:“不必跟着了,你去宴席外守着。”
温南有些不明所以,既然公子已经下了宴,何必再守着那里?但既然主子发了话,他也不能忤逆,只得回去了。
徐清淮在亭子里坐下,竟还是觉得心慌,连带着身上也不舒坦,像是被蚂蚁啃食,外皮因寒风吹着而冷的厉害,内里却是又热又燥。
他起了身,瞧见一个侍女朝这里过来,那侍女见徐清淮手指冻得僵直,说:“公子,那里有处厢房,里面烧着炭火,公子可去那里歇息,不必在这里吹冷风的。”
徐清淮神色微顿,随后道:“多谢。”
“奴婢带公子去。”
这处的厢房确实暖和,是专门备给来参加宴席的人用的,徐清淮被领着进去歇息,下人给他奉了茶,招待得还算周到。这谢家是书香门第,世代簪缨,该有的礼数一点也不会少。
徐清淮的脑子昏昏沉沉,在暖厢里沉沉闭眼歇了下,睁开眼时才觉得自己已经热得发烫,连身子也不受控制得有些疼,硬生生将自己弄醒了。
只见房中除了他之外,还有一个小侍女也在此处,只是缩在角落,衣着凌乱,见徐清淮醒了便急忙大叫着要奔出去。
徐清淮一怔,急忙看了一眼自己身上,也被扒得凌乱。
被人算计了。
若不是那琴音惹的祸,便是因为别的,或许是酒水。他来到此处便睡下了,怎会对一个小侍女做什么?!这女子要跑出去,他便急忙拉住人。若真出去了,将这里的情况胡扯一通,他就是有一万张嘴也说不清楚,更何况今日人那么多。
这一拉,那女子便吆喝着想要挣脱,谁知被徐清淮紧紧捂着嘴,喊不出声,衣裳也被扯得更乱了。这下徐清淮也乱了心神,脑子一片浆糊一样想不出法子,唯一的念头就是干脆打晕她。
谁知刚要下手,房门忽然开了,那女子被箍在徐清淮身前流着泪盯着进门那人,像是在乞求。可那人迈进来之后,只道:“这是什么热闹事?”
徐清淮舒出一口气,凝视着进门来的萧云山,心道,幸好是个瞎子。
而后,萧云山将腰上挂着的玉佩解下来,循着声音递到了那女子的眼前,道:“这东西价值连城,是圣上赏我,我既给你,你就要捂好自己的嘴,明白吗?”
对方愣了一会儿,随后“呜呜”着点头,徐清淮才盯着萧云山,手上缓缓松开了。她拿了玉佩,便立刻随手拉上了衣衫,夺门而出。
徐清淮惊魂未定,带着几分犹疑地看着面前之人。“圣上赏的东西说送人就送人?”
萧云山关紧了门,道:“是真是假只凭我一张嘴罢了。”人都是谋利的,但利益并不一定能控制一个人,但权势可以。
他淡淡道:“你若是要打晕她,她醒来还是会乱说。”
徐清淮理着自己的衣服,“我若是杀了她呢。”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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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陷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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