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后,羲和别苑在郁郁葱葱的高大植物遮掩下显得极为沉静。
为帝王临时开辟的小院四周布满了羽林卫,一位身形矫健,背着弓箭的少年侍卫站在皇帝寝宫外轻声唤了一句:“陛下。”
房门缓缓打开,是玄铭的内侍池柳。他低声问:“有消息了吗?”
少年没有说话,将一块玉佩递了过去。
池柳拿到玉佩返回房中片刻,很快就走出来道:“请她进来,所有人到院外守着,没有吩咐不得入内。”
少年侍卫得令去了,池柳也将房门轻轻关上,走出了小院。
没过多久,就有人再次敲响了房门。
这次门开得极快,开门的是玄铭,站在门外的正是姬昭。
两人踏入房间将房门掩好,姬昭这才摘下了披在身上的玄色斗篷。
玄铭主动将她手中的斗篷接了过来,率先开口:“我以为来迟了一步,你已经被锁进了塔里。”
她笑道:“来得刚刚好,姬昀这一瞬间注意力的分散,已经足够我出塔了。”
“只是我有些想不明白。”他将斗篷捋得齐整,披挂在衣架上,“我亲自赶来羲和别苑,已经给你制造了出塔的机会,为什么今晚一定要住在这里呢?”
她径直走到软塌前坐了下来,端起矮几上晾好的茶水喝了一口:“漫漫长夜无人干扰,正适合你我谈上一笔生意。”
他在她身旁坐下,无奈道:“你我之间何谈生意?你有困难我自会帮忙,我遇了难事想必你也不会袖手旁观吧。”
“玄铭,全天下最稳固的关系就是利益的共生。这三年来我一直在留意你的动向,我了解你的切肤之痛。”
“我知道你邀我过来是以解决贺兰氏为筹码。但我今日会来羲和别苑,只是为了回报你当年的救命之恩。至于贺兰氏……那是我自己的事情,我会想办法处理。”
姬昭见他如此,反而吃吃笑了起来:“这世上其实没有铭心丹,当年我喂你吃下的只是一粒普通的补药。你不必如此。”
“阿昭姐姐,我从没觉得你是在威胁我……相反,那时你让我服下铭心丹是在安我的心吧。”他垂下头淡淡道,“那时我一个人孤立无援,草木皆兵,不会平白无故相信一个陌生人。你有自己的目的,我才会安心。”
“只说对了一半。”她懒懒道,“我的确是有目的的,从一开始接近你我就有自己的目的,只是那时并不方便告诉你。”
他闻言抬起头,眼睛在烛火的映衬下明亮起来:
“你的目的是什么?”
她倾身上前,右手抚上他的脸颊,直直望住他的眼睛,眸中的涟漪如同一池秋水:
“我希望咱们两个如青松与磐石一般,相互借力屹立于危崖之上。可托生死,永无猜疑。”
……
房中很快熄灭烛火安静下来,羽林卫把守院外,院内只有零星的蛐蛐叫声。
另一边的琉璃塔却是一片风雨欲来。
姬昀站在塔前,神色晦暗不明,此时塔门洞开,王希微带着辛离缓缓走了出来。
他解开辛离手中的绳结,自己则是淡然抬起头,露出了听天由命的表情。
姬昀深吸一口气,极力压制住怒意,从嘴缝里挤出一句:
“给我拿下!”
*
羲和别苑的刑室很少使用,只因姬氏一族信奉因果报应,家主一向宽容,众人也不会轻易触犯规则底线。
王希微算是这些年来为数不多能让家主动用刑室的人了,他此刻被捆缚在刑架上,璞玉一般的气质与身后五花八门的刑具显得格格不入。
室内光线昏暗,姬昀解开眼睛上的素纱,看向王希微的眼神像是要将他生吞活剥了。
“枉我对你如此信任,你就是这样报答的?”
“王某多谢家主知遇之恩,只是如今立场不同,家主若不打算放过我,这恩情就只能来世再报了。”
王希微这番不冷不热的话彻底激怒了姬昀,一向喜怒不形于色的他此刻气到双眼布满血丝,身体无法克制地颤抖。
“这刑室虽然很少打开,但你跟随我多年,里面的刑罚你该是了解的。”他一步步逼近过去,气势骇人,“告诉我她去了哪里,我可以给你一个痛快。”
王希微低下头,以沉默做出了回应。
姬昀抄起手中软鞭,“啪”的一声甩在他的胸口,衣料瞬间被鞭子撕裂,留下一道从脖颈蔓延至肋下的血痕。
姬氏双生子自幼形影不离感情甚笃,两人性情却是全然不同。姬昀遵循礼法,以规制为天纲,姬昭则总是漠视家规,时常闯祸受罚。
姬昀接任家主后了解了琉璃塔守塔的祖训,便觉得对她心有亏欠,于是日常中总是极尽宽容,不愿在小事上以规则强行约束她。
可这次她触犯了他的底线。这一鞭不为审讯,只为发泄心中的怒意。
王希微倒抽一口冷气,痛到后背微微弓起,喘息许久才缓过一口气来,颤声道:
“家主就真的忍心她为姬氏诞育子嗣,一辈子困在塔中不见天日吗?这与你手中那些用完就丢的物件有什么区别?”
“用不着你来教训我。”姬昀冷着脸,抬起手臂准备再抽。
王希微却急道:“且慢!”
“说。”
“王某不过一介蝼蚁,死便死了,只是你在这里施加给我的每一道刑罚都会伤在姬昭的身上,这一鞭子你可还要再抽?”
姬昀动作一滞,片刻后似乎想起了什么,忙丢下鞭子上前抓住王希微绑着绷带的左手。
层层绷带下缠绕着的手掌上,赫然显现出一道新鲜的血红刀伤。
这是双生蛊,让吸满对方血液的蛊虫钻入自己的腕间伤口之中,在腕上留下一道蜿蜒的暗红色印记,两人中有一人见血,另一人就会受到同样的反噬,若有一人死了,那另一人就无法独活。
他震惊道:“她怎么会这么傻?竟把性命绑在旁人身上?”
“因为逃不出那座塔,她宁愿去死。”王希微冷笑一声,“你心里明明很清楚,把她送进去就是在亲手杀死她。”
“你一向沉稳持重,怎么会跟着她一起发疯?”
“因为我也是人,不是你用完即丢的物件。”
姬昀闻言跌坐在椅子上,沉默良久。
*
三个时辰后,天色渐亮。帝王寝宫中,姬昭重新披上那件玄色斗篷,罩起的兜帽将她上半张脸遮得严严实实。
玄铭拉开斗篷一角,将手中的玉佩系到她的腰间:“不必还我了,以后它就做传信之用吧。”
姬昭点点头,由着他重新将斗篷整理一番。
两人推门走出去时,内侍与羽林卫已经在外面候着了。玄铭指着那个少年侍卫道:
“他叫曲流瑛,于武学上造诣颇高,以后就由他来保护你的安全。”
她隔着兜帽向那少年颔首致意,少年则是弯下腰抱拳施礼,张了张嘴却不知如何称呼对方,一时哑口无言呆在了原地。
玄铭并不在意,转头向池柳吩咐:“回宫。”
“是。”
帝王车驾停在羲和别苑外,一路走出去随侍和羽林卫人数众多,队伍浩浩荡荡,即便玄铭没有知会任何人,姬昀却还是在他们上车之前赶了过来。
“陛下。”他一路大步流星走上前来,微微侧身挡在了车驾前面,“可是羲和别苑照顾不周?竟让陛下不告而别。”
此刻天色还没有大亮,他的眼睛并没有用素纱遮光,说话时眼锋扫过玄铭身旁众人,目光停留在兜帽女子身上,面上显露出一丝诧异。
玄铭见他神色有异,上前一步将她挡在身后:“长夜无聊,宣了宫中侍妾,巫咸这样盯着朕的后宫是不是有些不太合规矩?”
两人此刻的站位形成了一种微妙的对峙。
玄铭早在昨夜就已经做好了打算,若是今早巫咸坚持拦人,他便强行将她带走。身边带着羽林卫,又有曲流瑛在场,哪怕事后被参一本也不能在此刻退让半步。
谁知片刻之后,姬昀竟将目光移开,侧身让出了道路:
“既然陛下心事已了,那就……恕不相送了。”
机会转瞬即逝,玄铭拉住姬昭越过巫咸便要上车,巫咸却又突然在身后开口:
“陛下可有听说过玄氏与姬氏的前尘往事?”
玄铭先行将姬昭扶上车驾,口中随意回道:“玄氏掌社稷,姬氏掌神坛,这是大渊家喻户晓的故事。”
“若陛下哪日得闲,吾愿将个中密辛讲与陛下。”
“那朕期待与巫咸的下次见面。”
……
车轮滚滚向前,渐渐远离了羲和别苑,玄铭见姬昭坐在车中一言不发,伸手摘下她的兜帽:
“马车踏入宫门之前你还有选择的机会,若你想走我会安排曲流瑛护送。”
“还记得我昨晚的话吗?”她抬起头嫣然一笑,“我不会灰溜溜地逃走,我要拿到足够的权力,改变那些该死的规则。”
她这番话让玄铭豁然贯通,自己眼下连权力都握不住,遑论给她?
“是我优柔寡断了。阿昭,我们一起大闹一场吧。”
羲和别苑告一段落,下面进入宫斗篇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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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逃离桎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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