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驾徐徐入宫时,太阳才刚刚升起。马车停在了御书房外,玄铭与姬昭两人下车便直奔了掌印司。
掌管玉玺的谢司直才刚泡了壶茶,扶着年迈的老腰缓缓坐下,正准备处理积压的文书,抬头却见皇帝带着个黑袍女子闯了进来。
谢司直揉了揉昏花的老眼,反应了半晌才急忙跪下,高呼“参见陛下”。
玄铭也不让他起身,直奔书桌,抄起笔墨就匆匆写起来。
“陛下有什么要写的?臣愿意代劳。”
“你去将玉玺拿来。”
谢司直闻言一愣:“陛下…这不太合规制…”
玄铭没有搭理他,转头问姬昭:“皇后已经没有了,贵淑贤德你要哪一个?”
“都不要。”
他笔下一滞:“都不要?”
她上前接过毛笔,写下一个“明”字。
“日月昭明…”他喃喃念着,而后笑道:“好,都依你。”
此时跪在地上的谢司直依然没有行动,但玄铭的漠视让他冷汗直流,一动不动无异于违抗皇命,动了又不合制度,属实是进退两难了。
姬昭将笔递还给玄铭,悠悠提起架上的花瓶,掂量着笑道:“掌印司这花瓶分量不错,只不知砸到脑袋上时,它和脑袋谁先开花?”
谢司直闻言咚地一下磕在地上:“陛下,圣旨没有内阁的文书直接用印,真的不合规制啊!”
玄铭此时已经写好了诏书,轻轻搁笔,转身将地上的人扶起:
“谢司直,你从先帝在时就为皇家做事,一向忠心社稷朕是看在眼里的。只是如今怎的年纪大了,脑子也糊涂起来了?”
他捏住对方抖得像筛糠般的手臂,轻声道:“你效忠的到底是玄氏,还是贺兰氏?”
话一出口谢司直膝下一软,又跪了下去。
门外羽林卫汇报:“陛下,有个小内监鬼鬼祟祟想跑出去报信,已经拿住了。”
姬昭道:“吃里扒外的东西,早早绞杀了吧。”
谢司直听出她话里有话,急忙大喊:“莫要闹出人命!臣听命!臣去取玉玺!”
他颤颤巍巍取出钥匙开锁,给玄铭手写的封妃诏书用了印。
“谢司直放心,此事有朕一力承担,不会怪你。”玄铭拍拍他的肩膀,又将池柳唤了过来,递上诏书:
“池柳,马上拿去传阅六部,昭告天下。”
本朝是两日一上朝,今日正是百官休沐的日子,两人一套雷厉风行先将封妃的旨意颁了,再有人想反对也是木已成舟无法转圜。
“巫女不能嫁入皇室,这旨意一发出去必定要有一场腥风血雨了。”姬昭叹道,“多谢你为我做这些。”
“虽然这法子只能奏效一次,但这是我登基以来最酣畅淋漓的一次,要说谢也该是我谢你。”他扬起嘴角,笑得甚是开心,“既是如此,以后你我之间大可不必再谢来谢去了。”
“有道理。”她点头认可,“他们得了消息就会立刻进宫,我们也该讨论一下接下来的应对之策了。”
“路上聊,我先带你去选一个喜欢的寝宫。”
………
两人最终选定了距离御书房不远的紫宸宫,这几年玄铭不是宿在偏殿就是宿在这里,将姬昭安排在此处更方便两人交流,亦不需要再让宫人重新收拾洒扫了。
此番封妃从天还没亮就折腾起来,当下正是暴风雨前的宁静,玄铭本想留在紫宸宫陪姬昭用个午膳,她却道:
“这个午膳恐怕吃不安稳,不如先按方才的计划守住自己的阵地,等事情告一段落再来庆祝。”
她这番话颇有道理,玄铭认同地点点头,又道:“那我就将曲流瑛留在紫宸宫了,宫女侍从随后就到,你选自己喜欢的留下便是。”
姬昭脱下那件黑袍,往院中躺椅上一倒,随着椅子摇晃起来:“你去忙吧,我能照顾好自己。”
当下无话,玄铭便往御书房去了。
皇帝身边总是乌泱乌泱跟着一群人,此刻他一离开,院内便安静下来。她环顾四周,发现这里除了植物不像羲和别苑那样高大茂盛,建筑都是富丽堂皇,恢弘大气的。
远离了长久以来让她喘不开气的琉璃塔,此刻只觉得院中空气都清新了许多。
她仰起头,目光掠过房檐,望向刺眼的日光,不自觉伸出手掌遮挡了一下。
一直站在角落里的曲流瑛立刻摸起院子里的纸伞,上前撑开为她挡住了阳光。
姬昭怔住一瞬,而后笑道:“你不必如此小心,我是想晒晒太阳的。”
他也有些不知所措,立刻手忙脚乱将伞收了起来。
她见他如此行状,便问:“你是新进宫的吗?”
“是。”
“我能叫你流瑛吗?”
他张口结舌,似乎在努力组织语言,最终还是放弃了用语言表达,点了点头。
姬昭认真打量起眼前这个少年:他瞧着年纪轻轻,面容也颇为清秀,竟能凭借武艺在羽林卫中脱颖而出,真是人不可貌相。
“在宫中不会有什么危险,你也不用杵在这里,去廊下休息吧。”
他摇摇头说:“我不累。”
“既然不累,就出宫帮我做些事情吧。”她道,“陛下信任你,那我也信你。”
少年流露出受宠若惊的表情,随后施礼道:“娘娘吩咐,我……臣去办。”
“在我面前不需要那么多虚礼,想说什么就说什么。”
她招手让他附耳过来,低声吩咐了几句,曲流瑛点了点头,转身离开了紫宸宫。
姬昭起身站在宫门前看着他渐行渐远,突然望见远处御书房的方向有几个行色匆匆的人影。
如果猜得没错,应该是贺兰闲听到风声赶来了,比预料中快了太多。这个时辰甚至昭告天下的御榜都还没有张贴,也不知玄铭那边有没有做好准备。
前番丞相刚刚阻挠过皇帝加封贵妃的旨意,这次若再冲在最前面恐怕会落得一个手伸得太长搅和皇帝后宫的骂名。
他这次显然没打算自己去打这个先锋,而是将消息递到了御史耳中。
这次进御书房进谏的共有三人,贺兰闲就是佯装被张李两位御史拉过来的。
两位御史进了门便以头抢地,高呼不妥,一个进言皇帝诏书直接用印不合规制,一个进言姬氏祖辈立誓绝不掺和皇家政事,如今却是食言,若让掌了民间信仰的巫咸插手政务,恐会动摇社稷。
两人越说越激动,跪在地上老泪纵横。
要不是玄铭反应快一把拉住,那李御史此刻就已经触柱去见先帝了。
场面混乱不堪,玄铭不得不高喊一句:
“诸位听朕一言!”
两位御史被喝得一怔,贺兰闲则是袖手站在后面一言不发。
“用印之事的确是朕莽撞了,事后朕也是后悔不已。
张御史的话朕听进去了,为防今日之事再次发生,从今往后掌印司便设两位掌印司直,各掌一钥一锁,相互监督,诸位以为如何?”
贺兰闲闻言眉头皱了皱,当着御史的面也没说什么。
见皇帝道歉道得诚恳,又提出了改进之法,张御史也挑不出什么错处,李御史却在旁急道:
“那巫女之事也是大事,若不解决,由着她入后宫,那是要动摇国本的!”
“李御史,朕与明妃两情相悦,此乃朕的家事。”
听到这里李御史眉毛一竖,登时便要发作。
玄铭立刻接了一句:“但明妃深知祖训,亦不愿动摇了社稷,故此决定,与姬氏断绝关系,自请移出族谱,从此以后与巫咸再无干系。”
一时间李御史也没有话说了。
张御史又上前道:“可这明妃的封号也是不妥,历来妃子只有贵淑贤德,这样不合规制……”
贺兰闲全程袖手旁观,见局势已定,两位御史早晚是要败下阵来,他也没有相帮的意思,只道:
“臣年纪大了,出来一会儿便觉得疲累,陛下若无其他事情吩咐,老臣就先告退了。”
“丞相请便。”
他退出御书房,竟然没有出宫,直奔紫宸宫而去。
姬昭站在门口远远便瞧见他气势汹汹,身后还跟了了几个侍卫,冷笑一声,心道这家伙果然名不虚传。
两人在宫门口相遇,姬昭上前一步施了一礼:“丞相大人亲自来紫宸宫,所为何事?”
“我今日不是丞相,是铭儿的舅舅。”贺兰闲脸色一沉,又道:“先帝临终前托我看顾大渊江山,今日姬氏妖女勾引圣上,意图祸乱后宫,给我拿下!”
话音刚落身后侍卫上前抓住姬昭手臂就是一个反剪,她全然没有反抗,只由着侍卫押住自己。
宫中跑出一个侍女,颤着声急道:“丞相大人,这是皇上亲封的明妃娘娘,不是什么妖女……许是有什么误会……”
侍卫们闻言面上都露出一丝犹豫。
“还未昭告天下,算不得嫔妃,把她押到刑部待审。”
丞相发话侍卫们不敢不从,押住姬昭便要走,那侍女却急跑两步拦在了前面:
“大人还是等皇上来了再说吧,定是误会了……”
“哪来的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婢,一同押了。”
姬昭见那婢女颤抖不止,想是怕极了,便道:“舅舅何必难为一个小婢女,传出去也损了您的威名,不如咱们在此处聊聊吧。”
“妖女还想拖延时间?”
她无奈地笑了笑:“那便到刑部牢房一叙,我自己走进去,舅舅安心了吗?”
贺兰闲将手一挥,侍卫这边便松了手。
姬昭上前拍拍那侍女肩膀,问她:“你叫什么名字?”
“回娘娘,我叫池玥……”
“池玥,打理好紫宸宫,等我回来。”
她留下一个温和的笑容,转身随侍卫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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