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才因为光线昏暗,动作又急,在铆钉上割出的伤口颇深,根本止不住血。外间箱子渐渐搬空,便露出了方才王希微血液滴落的地面。
靠内站着的伙计惊呼出声,靠外的另一人走上前来看了一眼:“大惊小怪,肯定是上次运药的人划伤了。”话罢又继续忙活自己的了。
伙计呆站在原地小声嘟囔了一句:“血都没干啊……”
王希微见自己暴露在即,只得主动走出来,向靠内的伙计低声道:“兄台辛苦了。”
那伙计被突如其来的人声吓了一跳,抬头望向他,见他面上虽然遮着丝帛,但瘟疫横行的时期并不突兀。又看他步伐从容向外走去,便只以为是这里的库吏,摇了摇头,觉得自己有些大惊小怪了。
原本这几人就是来做苦力的,库吏在这种场合来回走动并不稀奇,靠外的伙计看见他步态从容,也没有多想,他便这样面上大摇大摆地走出了药仓。
杨且站在仓外正在清点药箱,余光瞥见走过去一人,开始时并没有在意,转念突然意识到此人是从药仓里面走出来的,不禁心中泛起了嘀咕。
“站住。”杨且开口叫住了他。
王希微哪里会停,只一味闷头向前走。
这下杨且意识到了事情不对劲,快走几步上前扣住了他的肩膀,王希微肩上一低身体微侧,用另一只手将杨且的手臂翻转过来,来了个反扣。
双方都意识到了来者不善。
“来人!抓住他!”杨且大叫起来,周边守卫都提着长枪围了上来,逃离的路线瞬间被堵得水泄不通。
王希微当即松开杨且的手臂,将右手举起,压低嗓音沙哑道:“误会,都是误会。”
“我倒要看看是什么小贼敢闯朝廷的粮药仓”
杨且伸手要去扯下他脸上的丝帛,他却后撤一步堪堪躲过。对方没得手,自己的后腰却被守卫的长枪抵住了。
这下退无可退,杨且冷笑一声,又伸手要扯,却听见“砰”的一声。
“阿哟!”他惨叫一声缩回手臂,捂着胳膊痛得弓下了腰。身旁地上掉落了一块碎银———有人拿银子当暗器,且力道不轻。
守卫一时慌了神,四下张望着寻找这个偷袭者,只见房顶有人一跃而下,趁众人不备一把夺过守卫手中的长枪,一个横掠扫倒了一大片。
此时王希微近处的人全都倒地不起,远处的守卫直冲过来,偷袭者却拉起他的手臂,两人一跃飞上了房顶。
粮仓守卫学的都是地上的枪法,没人会轻功,等众人绕过去将那房子包围起来,两人早已经顺着房顶寻路离开了。
……
漫长的疾奔过后,两人终于在城中一处无人的角落停了下来。
王希微弯下腰以手扶着膝盖喘道:“多谢……少侠。”
对方也做了一些仓促的伪装,穿着贴身的黑色束袖,一块黑布遮面,只是这身形……实在有些难辨雌雄。
拉扯着并肩奔跑时他直觉对方是个女人,此刻停下来细看动作神态却又让他产生了犹豫,纠结之下只好以少侠称呼。
那人目光闪躲了一瞬,最终还是将脸露了出来———竟是姬昭的侍卫曲流瑛。
“娘娘让我来找你。”
王希微看了看自己流血的左手,猜到姬昭是感受到了危机,才派曲流瑛前来搭救。
这曲流瑛四下打听到王大人去了粮仓,来了才见他被一群守卫围着,只好仓促将侍卫的盔甲脱下藏起来,隐藏住身份再行搭救。
“你是怎么认出我的?”王希微问他。
“你去琉璃塔偷灯时也是这个装扮。”他用手比划到自己的脑后示意那个束起的高马尾。
王希微低下头笑了笑,又从身上摸索一阵,掏出一本账册:“这是方才杨且掉在地上的账册,你将它带给明妃娘娘,她自有计较。”
曲流瑛拿过带血的账册收在身上,又问:“要带你去看郎中吗?”
“我自己就是郎中,你自去回报吧。告诉她我没事,一切还在计划中。”
*
紫宸宫中,玄铭正托住姬昭的左手,小心翼翼地敷着伤药。
外面池玥来报:“皇后娘娘驾临紫宸宫,在宫外询问能否入内探看明妃娘娘的病情。”
玄铭向姬昭投去问询的眼神,姬昭笑道:“这不许外人入内的禁令是你下的,自然要你来解。”
“那就让她进来吧。”
不一会儿,皇后施然踏入正殿,身后跟着她在病中那几日进宫的蓉夫人。两人一进门便瞧见皇帝正拉扯着绷带,细细包扎明妃手上的伤口。
蓉夫人进门便向皇帝行了跪拜之礼,皇后则是盈盈一笑,施礼道:“妾来得不是时候。”
玄铭道:“你来得正是时候,朕与朝臣还有要事商议,明妃独自在宫中颇为寂寞,你们姐妹聊吧。”
话罢站起身,带着池柳离开了。
姬昭缓缓起身向皇后施了一礼,皇后忙上前握住她的双手:“妹妹莫要多礼。”
两人客套了一番,才双双坐下,蓉夫人则是站立着侍奉在旁。
姬昭道:“多谢娘娘这几日送来的补药,我现下已经好多了。”
宫中规矩,嫔妃在皇后面前不可自称“我”,偏偏姬昭不是个循规蹈矩的人。
皇后还没说什么,身边的蓉夫人倒是先开了口:“明妃娘娘,皇后为君,妃为臣,嫔妃在皇后面前需得自称‘臣妾’。”
姬昭本是随口一说,见这蓉夫人上纲上线,不由多看了她两眼,正巧瞥见了皇后脸上挂着尴尬的笑容,开口也不是,不开口也不是。
她眉毛一挑:“看来皇后娘娘的确是治下不严,竟让一个小小夫人抢在主子前面说话。”
皇后既没打算怪罪姬昭,也不想这蓉夫人继续说下去,只好说和:“本也不是什么重要的场合,关起门来咱们姐妹之间,不必在意那些虚礼。”
“娘娘宽厚,本宫却见不得那些小人得志的样子。”姬昭手中随意拨弄着手上的绷带扣,眼神却瞬间犀利起来,“来人,将蓉夫人带到院子里,好好思过。”
侍从们从门外进来,向蓉夫人做了个“请”的动作,蓉夫人凝眉望向皇后,皇后却并不与她对视。
姬昭又道:“本宫不懂礼节冒犯了皇后,自会向皇后娘娘请罪,你分明知礼还要顶撞本宫,只让你跪在外面反省已是仁义了。”
蓉夫人无话可说,只能随侍从出了大殿。整个过程皇后一言未发,异常沉默。
姬昭见状,摒退殿内侍从,亲自斟了一杯茶递到她的手中:“臣妾处罚了娘娘的身边人,娘娘不会怪罪吧?”
皇后牵起嘴角笑了笑:“无妨,的确是她太过冒犯了。”
“明妃不知礼数,在皇后面前言行有失,自请禁足思过半月,还请娘娘准许。”
对方没有料到姬昭真的会请罪,不由一怔。
她又道:“娘娘入主中宫,就是来管束帝王后宫的,若不能立起威严,便只能由着蓉夫人这种人骑到头上。既是需要立威,不如就拿最受宠的妃嫔开刀,娘娘觉得如何?”
皇后垂下眼帘,望着手中的杯盏沉默许久才道:“那蓉夫人与旁人不同。”
“只因她是贺兰丞相送进来的人,便要以小小夫人的身份压皇后一头?”
“原来你是知道的……”
“朝中谁人不知,贺兰闲是女儿死得早,才将你嫁了进来。从这蓉夫人便能瞧得出,他又何尝把你这个皇后放在眼里?”
“明妃,莫要妄议丞相。”
皇后的管束在此时显得有些苍白无力,姬昭自然也不会错过这样输出的机会:
“蓉夫人林氏是贺兰闲亲信的女儿,皇帝眼下又被贺兰氏压着一头,你若拿不出中宫的派头来,难保他不会直接做主将你换下去。”
这句话击中了贺兰敏芝的心事,只见她眼圈一红,紧咬着嘴唇,竭力隐忍着不愿哭出来。
“你既已经嫁给了皇帝,就该知道他是无法生育的。你连诞下有贺兰血脉的龙裔这条路都走不通,还有什么能得丞相青眼的价值呢?”
连番的言语轰炸之下,皇后心中的防线终于被击破,泪水决堤而出。
不愧是豪门深闺里教养长大的女儿,只见她用手中的帕子轻轻擦了擦脸颊的泪水,很快便恢复了平静。
片刻之后,皇后放下手中杯盏,神色如常:
“也只有妹妹能在这人人自危的深宫中说出这样一番话来,果然是与旁人不同。难怪皇上对妹妹格外青睐。”
“不必拿皇帝说事。”姬昭不耐烦地摆了摆手,“我只想知道,你是不是甘愿去做一颗默默无闻随时会被抛弃的棋子?”
“本宫也想知道,明妃妹妹明明不属于这后宫,为何要留下来?”
两人都没有回答对方的问题,房中安静下来。
一段漫长的沉默后,皇后站起身来:“时辰不早了,妹妹大病未愈又添新伤,本宫就不打搅妹妹休息了。”
姬昭坐在原处没有起身,只道:“与虎谋皮是没有好下场的。”
“多谢妹妹今日的提醒,本宫铭记于心,自会认真考虑。”
……
皇后离开后,正殿一侧缓缓转出一个暗门,玄铭从门中缓缓走了出来:
“什么叫……不必拿皇帝说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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