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想岔开话题,我自然不能给她这个机会。”姬昭笑道,“你出来得这么急,万一她转回来了怎么办?”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她定是落荒而逃,不会回来的。”玄铭歪坐到榻上,顺手捻起一粒杏仁放进了嘴里。
她趴到窗边,顺着窗缝向外望去,见皇后与地上跪着的蓉夫人言语了几句,蓉夫人的脸色更难看了,摇晃着站起身,跟在皇后身后一起走出了紫宸宫。
而院中有个人正与皇后的仪仗擦肩而过躬身行礼,待仪仗离开那人抬起头,姬昭才认出是自己方才派出去寻找王希微的曲流瑛。
她忙打开殿门迎了上去,见他腕上沾着星星点点的血迹:“可是找到他了?”
“找到了,王大人让我转告,不必担心,正在按计划行事。”
他将在粮药仓找到王希微的事情讲与姬昭听,又掏出那本账册呈了过来。
“辛苦你了,快回去休息休息,洗个澡吧。”
曲流瑛露出了受宠若惊的表情,而后手忙脚乱施了个礼,便径直离开了。
玄铭从后面走过来道:“这曲流瑛是不是颇有意思?”
姬昭点头:“这样的人才竟能被你挖出来。”
“他身上还有许多值得深挖的东西。”他意味深长道。
她看着曲流瑛走远,低下头瞧了瞧那本沾了血的账册,又与玄铭对视一眼,两人转身走进了主殿。
账册平铺在桌上摊开,里面密密麻麻写满了户部粮药的进出库记录,出库时间多是在午后或夜晚,离库后的交接人更是各不相同,重要的是每一笔出库都详细标记了金额。
朝廷拿来赈灾的物资,就这样被标好价钱售出了。
“分管户部粮仓的……是贺兰闲的姻亲吧。”玄铭道。
“不管是不是他本人授意,抓住一些尾巴总是好的。”
他用手捏着两边太阳穴,眉头紧皱:“只是现在朝中尽是丞相的人,此时并不是与他清算的时机。”
“今时不同往日,我们在朝中不也有人了吗?”
*
夜色渐浓,王希微神色疲惫地返回家中。因着母亲早逝,父子关系又颇为紧张,他早早便独立出府居住。
平日里没有使唤奴仆的习惯,也因此每日回到家中都是冷冷清清,他自己却非常享受这样的宁静,躺在院中竹椅上捧书细读,便可将白日的疲惫一扫而尽。
只是今天他怎么也读不进去,脑中尽是那本账册,以及曲流瑛雌雄莫辨的身形。
外面一阵敲门声将他的思绪拉了回来,他起身整理了一下衣袍,拉开门栓却见站在门外的两位不速之客,竟是玄铭与姬昭。
他忙侧身将两人让进门,想去沏茶却想起家中没有热水。
“不必忙活了。”玄铭此刻一身寻常公子的装扮,随意在院中石凳上坐了下来,“账册朕已经看过了,说说你接下来的想法吧。”
王希微抬眼看了看姬昭,只见她也寻了一个石凳坐下,笑道:“朝廷贪墨积弊已久,此番陛下属意以你为刃,去撕开这个裂口。”
他顿了顿,说出了自己的担忧:“陛下与娘娘既知朝廷贪墨积弊已久,那臣找到的账册就绝非个例。臣愿意为陛下冲锋陷阵,只是拔出萝卜带出泥,不知陛下是想拔到哪一步?”
“不多不少,给你自己拔出一个坑位即可。”
王希微会意,长施一礼:
“遵命。”
……
第二日朝堂上,皇帝完听王希微汇报皇城防疫成效,称赞不已,当场下令将此分坊之法施行到周边城镇,以求尽快止住疫病蔓延。
众臣子高呼圣明之时,王希微却又站了出来,高声道:
“陛下将此重任交给臣,臣本当将事情做得尽善尽美,只是近日却遇到了一些人为的阻挠。”
“不是准你先斩后奏了吗?还有人敢抗旨不成?”
“无人抗旨,却有人暗中挖朝廷墙角中饱私囊。令百姓陷入饥病交加的境地。”
原本靠在龙榻上的玄铭突然坐直了身子,正色道:“何人如此大胆?”
“此人非平民百姓,臣亦不敢擅自定夺。证据在此,如何处置还请陛下示下。”
王希微将那本染血的账册呈上前去,玄铭则接过手中翻看了几眼,便递给了身边的池柳:“拿给丞相看看。”
池柳将账册又递到贺兰闲手中,贺兰闲打眼一瞧,便知这是杨且无论如何也赖不掉的罪证。
“朕瞧着这账册与粮仓药仓有关,丞相有何看法?”
贺兰闲登时变了脸色,怒道:“竟敢在疫病时期贪墨,这种只顾钱财不顾百姓性命的无耻之徒,合该拉到午门外斩首示众!”
玄铭冷眼看着他的反应,道:“分管粮药仓的户部侍郎何在?”
池柳答:“杨侍郎说是手臂受了伤,断了筋骨,今日告假在家修养。”
王希微却又上前一步:“陛下,瘟疫期间本就人心惶惶,粮药之事一旦传到百姓耳中恐怕会引起恐慌,臣认为,此事不宜太过声张。”
“哦?”玄铭望向贺兰闲,眼神询问他的意思。
贺兰闲看了王希微一眼,沉默半晌后开口道:“王太医言之有理,此时的确不宜大肆声张。”
“那便依二位之言,先以治疫不力之由革去杨且户部侍郎之职,押送刑部候审。旁的事情,事后再与他清算。”
玄铭坐在高处观望台下一众官员,皆是躬身颔首,大气不敢出一声,生怕杨且的事情连累到自己头上,想来这官场上是真没几个干净的了。
“只是眼下正是治疫的关键时期,革了杨且,又有谁能补上这个位置?林尚书,你可有中意的人选?”
皇帝这个问题问得突然,户部尚书林简一时没有准备好说辞,沉吟起来。
贺兰闲在此时开了口:“太医院王希微胆识过人,治疫期间对户部之事也是多有涉足,将诸事安排得井井有条,臣以为,他担得起户部侍郎之职。”
皇帝点点头,又询问起林简:“林尚书觉得呢?”
“臣与丞相的想法不谋而合,王希微正是户部侍郎一职的不二人选。”
“那今日早朝就议到这里,各部该抓人的抓人,该入职的入职,退下吧。”
众人行礼恭送皇帝下朝,直到皇帝仪仗走远了才纷纷松弛下来,许多人围到王希微身边向他道喜,王希微一一敷衍,找了个机会便钻出人群,一路小跑来到远处正要离开的丞相身边。
“多谢丞相提携。”他深鞠一躬向贺兰闲行了个大礼。
人多眼杂,贺兰闲忙扶他起身:“王侍郎年轻有为,不必谢老夫,是你自己的能耐。”
他起身后默默不语,跟在丞相身后向外走去,一直走到身边安静下来,才开口道:
“王某出身不高,能有今日全靠丞相提携,如今只觉得无以为报,王希微愿意为丞相鞍前马后,只求丞相能给臣这个机会。”
“王希微,你是为朝廷效力,不是为老夫效力。”贺兰闲正色道,“不过你今日的确不该自作主张去揭发杨且,防疫的关键时刻,陛下也很难处置。”
“臣见那杨且蠢笨无比,做起亏心事来毫不遮掩,我听闻他是丞相儿媳的弟弟,此人不除,日后定要给丞相惹麻烦。”他说着又抱拳深揖下去,“今日王某哪怕被丞相斥责也心甘情愿。”
贺兰闲看他如此,只得摇了摇头:“以后要做什么事情,可先与老夫商量,老夫好歹比你多在朝廷效力几年,也可帮衬帮衬。”
王希微心知,此前贺兰闲虽说让自己去做幕僚,其实也只是名义上将巫医归入他的麾下,今日的自己才是离加入贺兰一党更近了一步。
“多谢丞相!”他喜道。
*
一个多月后,太医院研制出了更快遏制时疫的药方,皇城百姓率先摆脱了疫病,而后玄铭下令将药方分发周边城镇,大渊这次的疫病终于彻底压制了下来。
而时间也已进入了腊月,无论贵族还是百姓都想要在过年时好好庆贺一番,洗掉这一年的辛苦。
临近年关,皇帝在政务上也没了热情,前朝后宫的事务又都落在了贺兰氏的手中,玄铭倒是落了个轻松。
一入腊月他便停了朝会,朝廷的奏章一向又都是贺兰闲先行为皇帝批红,再送到皇帝手中象征性地批示一下。他让池柳将所有奏章直接拿到紫宸宫,自己则是打算整个冬月都窝在紫宸宫中足不出户。
奏章也是从三日一批变成了七日一批,在外人看来,皇帝除了完成份内的职责,每日便是与明妃厮混在一起。
“这下我可真成了祸国的妖妃了。”姬昭站在镜前拿起一件藕合色绫袄,放在身前比划起来。
“这些日子委屈你了。”玄铭站在炭火旁伸着手取暖,笑道,“你穿这件衣服一定好看,就这件吧。”
此刻的玄铭已经脱去龙袍,换上一件月白长衫,俨然是个皇城贵公子的装扮。
她又伸直手臂将衣服拿远些,细细打量了一番,点了点头,回身进了内间。
这时池柳从院中走进来报:“车驾已经备好了,入夜后从玄武门出去,丞相这几日在忙长孙的百日宴,想必一时间顾及不到宫里。”
玄铭点头道:“你是皇帝的贴身侍从,离开皇宫太过引人注目,这次出去你就留在紫宸宫应变。”
“陛下准备带谁?”
他沉吟片刻后道:“你去告诉曲流瑛,入夜后随行护驾。”
池柳应声后退出了主殿,姬昭从内间走了出来,已经换上了那件藕合色绫袄,配上水绿裙子,手里还捏着一件青缎披风。
玄铭不由怔住一刻,而后上前道:“爱妃,要朕帮忙梳妆吗?”
“你还会梳妆?”
“妆不太会,但小时候会帮薛娘娘梳头发。”
姬昭摸起妆台上的梳子递了过来,笑道:“那就让本宫瞧瞧玄铭的手艺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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