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大年初一,完成了白天的祭祖后,夜晚便是皇帝与朝臣同庆的国宴——这也是一年当中前朝后宫各方官员与家眷到场最齐的一次盛宴。
姬昭刚一踏进门便看向上首———又与昨日一样,是三人的位置。
她还没说什么,这几日一直跟随在她身旁的池玥先开口了:“娘娘,虽然您与陛下亲厚,但今天这个日子……皇后娘娘将您安排在那个位置恐怕不是好事。”
她笑了笑:“你也看出来了。”
池玥忙躬身道歉:“奴本不该插手主子的事情,只是不希望主子吃这个暗亏。”
她安抚地将手放在池玥手背上:“你放心,我心中有数。”
果然,夜宴开始后,皇后故技重施,盛邀明妃坐到上首皇帝身边。
姬昭瞧见席上几位御使皱了皱眉,欲言又止,贺兰闲倒是气定神闲在与一旁的户部尚书闲聊,看起来对座位的事情毫不在意。
“多谢娘娘盛情。”明妃也不退却,在百官的注视下径直走向上首,坐在了皇帝身边。
她清晰地看见了皇后脸上不可思议的神情,贺兰闲微微皱眉,洛千华则是翻了个白眼,将酒杯伸到侍从面前斟酒。
席间觥筹交错,礼乐丝竹之声盖住了众人交流的说话声,玄铭凑近过来道:
“你这番太过引人注目,只怕要成为众矢之的。”
她自然清楚这一点,毕竟下首的御使早就横眉竖眼好一会儿了。
“明妃专宠跋扈,他们眼中只看得到这些,才能忽视旁的事情。”她笑着凑到皇帝身边,揽住他的手臂,将杯中的酒喂到他的嘴边。
玄铭配合地就着她的手把酒饮尽,耳根却泛起一阵红晕。
“陛下喝醉了?”她娇声调侃,“臣妾的酒竟有如此威力?”
“酒不醉人人自醉。”玄铭此时心跳加速,忙按住她的手低声道:“爱妃再喂一杯朕就要失仪了。”
另一侧皇后轻轻扯了扯他的衣袖:“陛下,您的手受伤了?”
这半个月玄铭掩饰得很好,一直用衣袖遮挡着伤手,祭祀时也取下了绷带。谁知方才一时被姬昭乱了心神,被皇后瞧见了掌心的伤口。
“无妨,御花园闲逛时不小心被树枝割伤,已经无碍了。不是什么大事,皇后就不要声张了。”
皇后知道他意在让自己闭嘴,于是默默低下了头,不再言语。
谁知这头刚按下来,侧首的洛贵妃却阴阳怪气说了一句:
“水性杨花的狐狸精。”
洛千华一向对自己的声音把控得淋漓尽致,她这句话声音不大不小,刚好让整个宴席都听到了,众人纷纷安静下来,停了手中的事情向她望了过去。
皇后忙打圆场:“贵妃慎言。”
洛千华索性借着醉意提着酒杯站了起来:“臣妾在进宫前就见过明妃与户部的王大人关系甚笃,颇有些青梅竹马的意味呢。”
玄铭沉下脸道:“贵妃是喝醉了吧。”
洛千华指着姬昭道:“妹妹,你倒是说句话呀,当日我亲眼所见,你总不会不认吧?”
姬昭这才想起,洛千华曾在醉仙楼见过王希微接自己回家,那时王希微为施行姬昀的计划,曾对她颇为关照,想来是有些亲密的举动被洛千华瞧见了。
她无奈地笑了笑:“我与王大人的确早就相识,他曾是羲和别苑的家臣,与我走得近那是情理之中。”
“有多近?”洛千华缓缓走上前去,逼问道,“近到他要亲自为你披衣系带吗?”
“你亲眼瞧见了?”姬昭语气突然冷厉起来,语气咄咄逼人,“若是举止亲密,必定不会公然站在大街上,你是亲自跑到本宫的衣柜里偷看了吗?”
此话一出众人纷纷低声笑起来,只觉得这洛贵妃的确是喝醉了在说胡话。洛千华自己也有些哑口无言了。
“来人,贵妃喝醉了,扶她回宫休息。”玄铭道,“待你酒醒了再来向明妃赔罪吧。”
洛千华自是不想走,只是皇帝亲自下了令她也不得不从,带着酒气与怒气拂袖而去了。
只是她前脚刚走,后脚李御使终于按捺不住走上前来:“陛下,洛贵妃之言即便是醉话,明妃娘娘也该自省一番,有则改之无则加勉。”
“本宫行得正坐得直,有什么需要自省的?”
“明妃乃是一介嫔妃,与皇后平起平坐,还不该自省吗?”
“皇后娘娘与本宫亲厚,盛邀本宫坐过来同饮,李御使是见不得后宫和睦吗?”
“你……”
场面一时间僵持不下,贺兰闲终于放下手中的筷子,不慌不忙站了起来。
玄铭见他起身,在桌下轻轻握住姬昭遮掩在袖中的手,姬昭反握了一下,示意他不要担心。
百官见丞相起身,也纷纷纷收敛神色停了讨论。只见贺兰闲清了清嗓子,开口道:
“近日宫中颇多波澜都是因明妃而起,前几日明妃更是藐视宫规撺掇皇帝出宫,作为嫔妃不去安分守己侍奉帝王,无论旁人的指摘是否空穴来风,陛下都不该再由着她胡来了。”
“出宫?”李御使一听说这件事情,更是起了劲头,“陛下!万不可玩物丧志啊!”
姬昭怒上心头,指着李御使的鼻子高声道:“你说谁是物?”
底下众人都纷纷垂头不语,生怕这场争执将自己牵连进去。
贺兰闲并不参与争论,只道:“若明妃娘娘在宫中安分守己,自不会闹出这些乱子来。”
丞相轻描淡写的一句话,给整件事情定了性,朝中满是他的门生,玄铭只要与他背道而行,必定引来整个朝堂的反噬。
姬昭在此时松开了袖中握住的手。
玄铭默默将手垂下,轻轻抚着手上的伤疤,此刻眼前的盛宴让他觉得索然无味。
“丞相所言极是,朕近日的确言行有失,愧对先帝。就让明妃搬出紫宸宫吧。”
“明妃嚣张跋扈,只是搬出去恐怕无法静心。”
“即日起,明妃禁足明伦殿,无召不得踏出半步。”玄铭望向贺兰闲,眼神中带着“您可满意?”的询问。
贺兰闲道:“大好节气,臣敬陛下一杯。”
皇帝举杯饮酒,直视前方没有转头,只由着侍从带明妃从席上离开了。
两人在一起时并不觉得,此时她一离开玄铭才意识到,自己又回到了之前面对这吃人的朝堂孤立无援的日子。
且不说姬昭这些日子的冲锋陷阵,只是与他并肩而立就已经给了他莫大的力量。
他暗暗在心中想道:
我绝不会让你成为这棋盘上的棋子。你我都该是执棋者。
*
此后,前朝后宫又恢复了表面的平静,依然是隔日早朝,依然是丞相代为批红后将奏章送到皇帝手中走完最后一步流程。
一切都与从前一样,只是贺兰闲以皇帝身边的池柳劝诫不力为由,禁止他再入御书房,只留他在紫宸宫照顾皇帝起居。
御书房中陪伴玄铭的近侍换成了绯鸿。
玄铭很早就意识到丞相安排给他的近侍都是用来监视帝王一举一动的,他曾在三年前以打碎茶盏惊扰圣驾为由将此人打发到殿外去做杂务。
如今绯鸿回到御书房,做事依然兢兢业业,玄铭却只觉得浑身上下没有一处自在,仿佛一夜之间回到了刚刚登基的那一年。
境况更加不利的是王希微。
那日洛贵妃的告发虽然最后被认定为酒醉之言,但他与姬昭走得颇近的传言却让贺兰闲不再接纳他。
户部尚书对他极尽打压,同僚们也是见风使舵,一时间仕途变得一片茫然。
因着绯鸿常驻御书房的缘故,王希微找不到与玄铭单独沟通的时机,更没法踏足后宫与姬昭联系,玄铭刚刚搭建起的派系一时间被贺兰闲拆得七零八落。
好在羽林卫还是在自己手中的。
三个月的时间转瞬即逝,这日玄铭心情颇佳,在御书房例行批阅过所有奏章后,轻盈地将笔撂在一旁:
“朕累了,回去休息了。”
他走出几步又回头指着桌上的墨迹嘱咐绯鸿:“将台面擦干净,奏章送去内阁,你也可以下值了。”
他从不带绯鸿回紫宸宫,绯鸿也早已习惯,躬身答道:“是。”
回宫路上,玄铭才发觉这几个月一直焦头烂额,都没有察觉到春日已经盛极,再过不久就要入夏了。
池柳在紫宸宫门口迎接,他顺手将外衣丢给池柳,脚步不停往侧殿的卧房中走去。
跟在后面的池柳一边一路小跑,一边汇报:“地道已经挖通了,陛下可要现在前往?”
“外面的把守都到位了吗?”
“紫宸宫的守卫是尹将军亲自挑选的,陛下大可安心。”
“你守在卧房,不要让任何人进来。”
玄铭交代过后,径直打开衣柜,背面墙体已经被挖开,一条陡峭的阶梯将暗道引入了地下。
他拿起墙壁上燃着的火把,示意池柳关闭柜门,随后走下阶梯顺着暗道一路前行。
当日他选择将姬昭禁足在明伦殿,就是想好了两座宫殿虽然在路途上距离甚远,但直线距离颇近。
他这段日子已经想得很清楚,宫中遍布贺兰氏的眼线,他向明妃走近一步,她就会危险三分,倒不如住在冷宫中来得轻松。
且冷宫无人监视,正是作为议事根据地的最佳选择。
正思索间,他瞧见远处已经隐隐透出了光亮———对面的柜门已经打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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