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部尚书李元厉有个习惯,每月十五都会亲自到早集买一份新鲜出炉的枣花酥,将它提到亡妻的墓前祭奠,几十年如一日。
这一日他又如往常一样,提着枣花酥来到墓前,却见墓旁的杂草已经被人清理过,墓碑旁摆着一束新鲜的花。
他四下张望,见远处站着一个高大的汉子,那汉子也正向他的方向看过来。
“我与阁下素未相识,阁下这是何意?”他高声问道。
“在下项七珩,是奉陛下之命前来向尊夫人献花的。”
项七珩从远处缓缓走过来,边走边抱拳施礼。
这个名字在哪里见过,李元厉皱起眉头思索半晌,却怎么也想不起来。
“在下不愿打扰尚书与夫人独处,就开门见山了。”项七珩从怀中掏出一本手札奉到李元厉面前,
“陛下常道李尚书惜才爱才,近日江南恐有水患,在下有些治水的策略,希望尚书大人可以过目指点一二。”
李元厉这才想起,项七珩这个名字他曾在几年前的考生卷宗里见过,此人的治水策论令他印象深刻,他还曾与吏部提起过,此人有状元之才,日后中了榜定要把他分到工部来。
只是后来便没有了下文。
在官场摸爬多年的李元厉自然清楚,此人定是家中没有背景,被埋没在世家考生中出不了头了。
他上下打量着项七珩,却不接茬,只伸手接过他递上来的手札翻看起来。
果然是他。
从拦水蓄水、放水点的设置,到周边村庄的灌溉、大坝选材用人调度,都思路明晰,由小及大,是个不可多得、着眼大局的年轻人。
李元厉心下狂喜,却板起脸来问他:“你写的这些东西,可想过能否真的落到实处?”
“在下出身江南农户,自小对那里的雨水河流习性了解甚深,但工部一向不缺人才,想来我的策略也未必是最优的。”项七珩不疾不徐道,
“水患年年治理年年不绝,可见问题未必出在治水策略,而在于用人与选材。”
“哦?”李元厉眯起眼睛审视起眼前这个年轻人,心道他还真是说到点子上了,“你能给出比吏部更好的用人方案?”
“若我在前线治理,会尽量简化经手的官员人数,将可能发生的**从流程上先行杜绝。而后亲自选拔治水人选,严查用材质量与治水账目,但凡有问题者,永不录用。”
“你以为这样的策略只有你自己想得出吗?这番作为会得罪多少人你可想过?我看你是初出茅庐,嫌自己命太长了。”
“陛下是一国之君,尚书乃社稷之本,而在下命如草芥,若能以一己之力为朝廷铲除奸佞,为百姓永绝水患,便是搭上性命也是值得的。”
这番话说得慷慨激昂,让他心中热血沸腾,不由高呼一声:“好!”
如今朝廷人人自保,项七珩这样初生牛犊不怕虎的气势,李元厉已经多年未见了。
他拍了拍项七珩的肩膀,语重心长道:“性命可贵,你今日回去再好好想一想。若过了今夜依然主意不改,明早就来尚书府邸,做我的幕僚吧。”
*
第二日早朝,李元厉便当庭上奏,江南水位紧急,请皇帝允准尽快派人前往。
皇帝在上首问他:“李尚书可有中意的人选?”
“臣手下有一幕僚项七珩,才华学识不亚于臣当年,又正值当打之年,有冲劲,实是此次治水的最优人选。”
贺兰闲道:“无官无爵又年轻没经验,李尚书所谓的最优,不会只是为了提携自己人吧?”
“自己人?臣的工部手下哪一个不是自己人?难不成要从礼部选派人手去治水?亦或者依丞相所言,就只能让臣这个老头子跑到治水前线去亲自垒大坝,才是最优选了?”
李元厉一向直言直语,是个做事情一根筋走到底的性子,贺兰闲不想在此等小事上与他在朝堂上闹得难堪,便也没再多做辩驳,只道:
“治水之事自然是李尚书最有发言权,只是年轻人不知轻重,还是需得一个稳重些的人掌控大局才是。”
项七珩本就没有背景,玄铭知道再说下去,定要委派一个把项七珩架空的人物前去治水,于是抢先道:
“两位爱卿都言之有理,江南年年水患,的确需要一些新人开阔思路,为防新人经验不足,不如就让李尚书再从工部挑选一个稳重之人同去吧,两人有什么事商量着来,定能将事情做得更好。朕相信李尚书。”
此话是要让两位治水钦差平级,给了项七珩放手做事的空间,也堵住了旁人的悠悠众口。
而李元厉这么多年能在朝廷屹立不倒,靠的就是过硬的实力,朝廷再怎么**也需要他这样真正做事之人,因此贺兰闲虽不喜他,却也尊重他的决策。
将另一人的委派交给李元厉是最合适的。
见众人都没了意见,玄铭道:“水患之事刻不容缓,各部需鼎力配合钦差行事,以求尽快解决。诸位退朝速速去办吧。”
至于后面的事情,就只能靠项七珩自己了。
*
明伦殿。
姬昭此刻正提着水瓢给院中豆苗浇水,听到柴棚里一阵声响,便知是玄铭来了。
丢下水瓢迎过去,见他已经换上了一身束袖的常服,显得整个人简洁干练。
“大家等你很久了。”
她引他出了内院,两人在外院见到了项七珩、王希微与曲流瑛。
两人入正殿上首坐下,众人也依次落座,池玥端来茶水一一摆放在桌上。
玄铭先是将治水之事交待给项七珩,嘱咐他此行有两位钦差,加上治水一向是贪污横行的重灾区,定然少不了勾心斗角,定要小心防范。
姬昭则是嘱咐他道:“你是钦差,该用强时万万不可犹豫,新官上任三把火,一定要在最开始压住江南官员,后面才好顺利行事。”
项七珩一一应下,她尤不放心,最后还是玄铭掏出了身上的腰牌交给了项七珩,许了他先斩后奏之权,她这才放心下来。
“新官上任的事情,王大人颇有经验,你可以与他取取经。”玄铭笑着指了指王希微。
王希微接道:“依臣之见,强龙不压地头蛇,江南不比皇城,还是要尽快摸清当地官员的权力结构,才好对症下药。”
“王大人的考量颇为周到,只做个侍郎还是委屈你了。”
王希微闻言忙站起来躬身施礼:“陛下过誉了。”
“准备好最快的信鸽,多与皇城通信。”姬昭叮嘱完最后几句,转向王希微道:“前番托你查的事情办得如何了?”
“已经查到了玉牌的出处,是城中一家名叫清音阁的茶社。”
“清音阁?那里是皇城最大的书生文人的聚集地吧?”
“那玉牌上的地字,应当就是清音阁内部人员的腰牌。”
“那是不是可以假设,有人向清音阁透题,清音阁再寻有才华的书生作答,然后转手售卖出去?”
“确有可能。只是若想再进一步调查,还需要花费些时间深入其中。”
玄铭道:“这件事情事关重大,涉及朝廷官员,必须拿到实证。”
众人沉默片刻,姬昭开口道:“不如我亲自去一趟。”
“不可。”玄铭当即否决,“深入查证恐怕会有危险。”
姬昭见他态度坚决,便道:“今天就先议到这里吧,流瑛送二位出宫,记得不要被人瞧见。”
“是。”
王希微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也随众人退下了。
所有人离开后,殿中只剩下姬昭与玄铭两人。
“陛下一大早连议两场辛苦了,回紫宸宫歇着吧。”
玄铭见她不冷不热撵他回宫,便知是不高兴了。
“阿昭……我只是不想让你冒险。”他拉住姬昭手臂道,“这种事情让王希微来做就够了,你又何必呢?”
他并不知道她与王希微早已被双生蛊捆绑,王希微若有什么闪失,她也活不成。此行既是要保王希微,更是在保护她自己。
“我只是后宫一介嫔妃,是你手中的一枚棋子,折损了又如何?”
“我从不觉得你是一枚棋子。”他攥住她胳膊的手紧了紧,“你若死了,我就没有活着的必要了。”
她张了张嘴,却觉得嗓子里一阵干涩,最后只化作一声长叹。
他太过重情,的确不是做皇帝的料,也不知先帝当初为什么选中了他。
姬昭语气和缓下来,柔声道:“我扮作王希微的侍女,带琉璃灯同去,这件事情以幻术解决会更快更直接,不至于打草惊蛇。”
玄铭见识过姬昭的幻术,的确可以神不知鬼不觉地混淆视听,只是他还是不愿让她以身犯险,于是只坐在那里,沉吟不语。
她见玄铭还在犹豫,又拍了拍他的手背,补充道:“你放心,我可以幻术自保,还有流瑛暗中托底,不会有危险。”
“阿昭,你不要丢下我一个人。”他仿佛失去了所有力气,低垂着眼眸,睫毛微微颤抖。
“你若不在,我所做的一切就都失去意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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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昼夜同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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