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早朝,玄铭当场拿出了羽林卫在清音阁搜出的两页交易账目,递交给百官传看。
里面明明白白写着林泽远卖官鬻爵的所有明细。他语态平静,瞧不出一丝波澜:
“闫尚书,你怎么看?”
卖官这条路自然是要过了吏部这一关才能走得通,这本账册一出,吏部尚书闫奇便知自己无论如何也撇不清干系了。
只是玄铭自继位以来一直待臣子们颇为温和,臣子们一向只会顾忌怎么向丞相交代,并不担心皇帝的态度。
闫奇思索片刻,缓缓道:“臣治下不严竟让吏部发生这样的事情,臣回去必定严查,将这个害群之马揪出来,向陛下谢罪。”
“向朕谢罪?”玄铭冷笑一声,突然抓起手边的茶盏一把丢了出去,瓷器“砰”地一声碎在了闫奇面前。
“你该向天下人谢罪!”
茶水溅湿了闫奇身旁礼部尚书的衣摆,只见他急促地后撤几步,第一反应不是去擦衣摆,而是掏出帕子擦了擦自己额上的汗。
闫奇从未见过他如此盛气凌人,一时间竟愣在原地,不知该如何自处。
“闫奇,朕限你一日之内查清吏部的问题,今天日落之前给不出结果,这尚书你就别做了。”
他撂下话便转身离开,留下一众朝臣在大殿上目目相觑。
……
到了午时,玄铭突然让绯鸿去请丞相来用午膳。
绯鸿道:“陛下,丞相已经告病多日了,今日恐怕去了也请不来……”
“请不来你也不要回来了,自己去刑部领罚吧。”
今天的皇帝一改往日的和善,让绯鸿也有些摸不着头脑,他只得依言去了丞相府中。
绯鸿前脚刚走,姬昭便从屏风后转了出来,长舒一口气:
“躲了一上午,大气都不敢出一声,这也太累了。”
他当即改了脸色,笑意蔓上眼角,凑上前去:“我这一上午演得也很累。”
“你说这闫奇会不会在吏部随便抓一个人顶罪?”
姬昭手中握着一把团扇,煽动下清风徐徐而来,玄铭凑在她身旁借着这股凉意,驱走了一个晌午的憋闷。
他道:“那是必然。他此刻一定恨透了林简那不争气的儿子,好端端的将他拖下了水。”
“那本账册才只用了两页,若是整本册子都拿出来,那恐怕整个朝堂要被你掀翻了。”
“只用两页才能撬动他们,整本拿出来他们反而要抱团了。”
姬昭看着他若无其事的样子,道:“从前我倒没有察觉,你虽然性格温和,却颇擅长帝王之道。”
“只可惜我并不想做这帝王。”玄铭笑着为她斟了一杯茶,指着桌上堆成小山的奏折道:“演了一上午,脑袋涨痛,你帮我批一批这堆奏章可好?”
“你们祖宗可是定过后宫不可干政的规矩。”姬昭嘴上这么说着,却已经接过茶盅,把团扇插到了腰间。
“后宫?时至今日连朕也干不了多少政,这也是老祖宗的规矩吗?”
姬昭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端着茶水走到桌后坐下:“那你就去那边榻上歇着吧,我只管帮你准奏。”
玄铭先是走到房门前将门栓拉上,而后跑到屏风后翻找一番,拉出一张躺椅,拖拽到姬昭身边躺了上去。
“靠这么近做甚?怕我在奏章上乱写?”
“你身上有琉璃灯的气息,可以缓解头痛。”
姬昭知道他在胡说,却也没有反驳,只笑着摇了摇头,提笔写了起来。
不知不觉已经批过大半,门突然被推动,外面见门打不开,才响起敲门声。
玄铭猛地坐起身来望向姬昭,只见她将笔搁下,一个闪身便进了屏风后。
见她藏好,他才起身打开门栓,门外绯鸿低声回报:“丞相说他病着,此刻无法出府走动,还请陛下谅解。”
他一边回报,一边眼风还向室内扫了一圈,玄铭顿时一股火气窜了上来:
“那你也不必进来了,自己出去领板子吧。量刑自己定。”
话罢砰地把门关上,再次合起门栓。
姬昭从屏风后绕出来,憋不住咯咯笑道:“你这火发得好生温和。”
玄铭揉着太阳穴,无奈道:“有些事情的确更适合你来做。”
这一天皇帝在早朝上摔摔打打当面训斥了吏部尚书,下朝后又把自己关在御书房闭门不出,丞相也有几日没有出现,如此反常朝中人人都在揣摩,思索朝庭是不是要有什么大的变动。
傍晚时,吏部尚书带着手下侍郎来到御书房求见。
皇帝正襟坐在上首,那侍郎进门便跪地不起,闫奇站在旁边从容道:
“臣下朝后便回去严查,果然查出一些东西。此子常年与林泽远交好,在底下官员提拔之事上也没有按流程去办。臣这边一查,他便沉不住气想要销毁证据了。”
皇帝没有发话,只是静静看着二人,闫奇便向那侍郎道:“你自己交代吧。”
侍郎打了个寒战,垂头道:“臣……臣有罪。”
闫奇见他憋了半晌只这一句,神色一厉又要开口,玄铭却突然抬手打断:“你退下吧,朕要亲自审问。”
“陛下,这是臣在档案中找出的几个可疑晋升,都与那账目对上了。”闫奇呈上一沓材料,显然是精心挑选过的,不多不少,刚好就是那两页纸上明确记载过的买官之人。
玄铭接过材料,摆摆手示意让他退下,闫奇见没了什么发挥余地,皇帝也没有打算追究他的意思,忙施礼告退了,临走还不忘向地上跪着的侍郎递了个眼刀。
待御书房房门紧闭,房内空无一人,玄铭才站起身,拿着那沓材料绕在侍郎身边来回踱步,口中絮絮念着:
“许耀尘……”
“这几页纸上白纸黑字,经办之人可都是你。”
“卖官鬻爵可是大罪,你想好怎么狡辩了吗?”
吏部侍郎许耀尘此刻跪在地上一言不发,倒是开始有了些视死如归的气势。
玄铭见他不说话,便躬身靠近他的耳边,补了一句:“卖官鬻爵祸及家人,男流放,女充奴。”
此话一出许耀尘终于有了反应,他抬起头用不可置信的眼神望着玄铭。
“怎么?这会儿才发觉无论认不认都是死路一条?”
“臣……父母双亡,已经没有家人了。”许耀尘双手握拳,牙关紧咬。
“闫奇是不是告诉你,只要你愿意顶罪,他便保你妹妹平安无事?”玄铭苦笑道,“许卿糊涂啊,着人顶罪之事他都能做得出来,他闫奇是个守诺之人吗?你真心信他吗?”
许耀尘没有想到皇帝高高在上竟对自己这个小官的家事了如指掌,一时间有些懵了。
“朕不但知道你有个妹妹,还知道你的爷爷也曾官至吏部尚书。闫奇如此针对你,就是不想你日后爬上他的位置吧。”
皇帝扶住许耀尘手臂,将他搀了起来,又让他坐到旁边椅子上,许耀尘哪里肯坐,只垂头站在一旁,依然一言不发。
玄铭见他如此情状,便道:
“许卿既不愿开口也不愿坐下,就在御书房好好想想吧,朕等你想明白。”
话罢转身去了屏风后,将许耀尘一人晾在了空荡荡的房间里。
屏风后面,姬昭正歪在后面的榻上剥葡萄,见玄铭拐进来,顺手将一颗剥好的葡萄塞进他的嘴里。
这葡萄酸得很,玄铭被酸得眼泪直往上涌,却又不能开口让外面察觉里面有人,便自己也着手剥了一颗,往她口中递去。
姬昭本是想躲,却不敢闹出太大的动静,被他追到墙角,托住后脑勺强塞了一颗,整个人酸得皱成一团,半天缓不过神。
玄铭见她如此情状,心中泛起一阵涟漪,托住她的手便想再施一把力将她抱在怀中。
谁知外面传来许耀尘的声音:
“陛下,臣愿意交代。”
他像是被发现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猛地缩回手,整了整衣襟,正了神色走出去。
许耀尘此刻站在御书房正中央,神情肃然,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
玄铭清了清嗓子,坐到书桌旁等待许耀尘开口。
“陛下既然对臣如此了解,必定是猜到了臣会是替罪的那一个吧。”
他没有说话,只是会心一笑,许耀尘又道:
“臣只是一个无名小卒,朝中大人们翻手为云覆手为雨。但臣只求家中小妹能够平安康健。”
“朕冷眼观察多年,你行事活泛能力颇强,却被吏部尚书忌惮处处使绊子,部中更是大锅小锅往你身上甩,可有此事?”
见许耀尘眉头紧皱,玄铭又补充道:
“今日你将这罪扛了,留下口供外出避上一阵,日后时机一到,朕自会除去那吏部尚书,为你翻案。”
“臣若将罪扛了,小妹她……”
“你那小妹在闫奇手中不会平安康健,但她若顺你的罪名没入奴籍,朕便可以名正言顺让她入宫,定不会让她受奴役之苦。日后翻了案,朕会将她平平安安交还给你。”
“臣微末之辈,陛下为何要为臣做这些?”
“朕说过,你能力颇强,未来会是大渊的肱骨之臣,朕不会由着你被那滩浑水埋没。”
许耀尘眼圈一红,掀起衣摆匍匐跪地,连嗑三个响头:
“臣愿意为陛下效犬马之劳,听凭陛下差遣。”
“委屈你了。”玄铭躬身将手搭在他的肩上,指尖紧紧捏住他的肩膀,而后高声对外间吩咐:
“来人,将许耀尘押入刑部候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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