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日里的天气总是阴晴不定,这一日才至晌午,天便暗了下来,不见日光,风也变得冷飕飕的。
姬昭今日没有带任何侍从,而是独自走在宫中的长街上。
去往冷宫的路人烟稀少,只有零星飞鸟掠过宫墙,传来一声声肃鸣。
距离上一次见到洛千华已经过去了三天,这几日里玄铭一直闭门不见,只能通过太医与池柳了解到他的身体算是稳定下来,情况没有恶化。
她默默攥紧了掩在袖中的拳——今日就要将一切问题的根源彻底拔除。
洛千华如往日一般,即使身在冷宫又怀着身孕,依然保持着神采,每日都将自己妆扮得整整齐齐。
见她提着食盒踏进门,立刻笑盈盈上前接过:“娘娘真是客气,来见我还要带着些吃食。”
食盒中装着几样精致的小菜,与一碗乳酪。
冷宫中饮食不好,洛千华见到这些神情怔了怔,转而笑道:“娘娘竟知道臣妾最爱吃乳酪。”
“我不知道,巧合罢了。”她在院中石桌旁坐下,打量起整个院子。
之前几次来冷宫都是风风火火,来得快走得也快,从没有仔细观察过。这院落虽然破败失修,却被打理得干干净净,一尘不染。
“冷宫没有侍女,你一个名门贵女,落魄至此却有心思将这院子打理起来。”她心中对洛千华多了些欣赏。
食盒中的小菜一道道拿出来,洛千华提起筷子夹了一口,起初还能细细咀嚼,后面却越吃越快。
“环境在心。若心气没了,就靠着那几碗时有时无的白饭,我哪里还能活到现在?”
“洛千华,今日我不是皇后,你也不是嫔妃,我只问你,若最后给你一次机会,你可愿意抛下眼前的一切与姬昀在一起?”
“不愿意。”
这个回答斩钉截铁,甚至没有在她的眼中看到一丝犹疑。
“你已经身在冷宫,于家族亦失去了助益,呆在这里还有什么意义?”姬昭用审视的目光望着洛千华,“除非你想用腹中的孩子……做些文章。”
洛千华摇了摇头:“我的父亲母亲年轻时也曾爱到水深火热非卿不可,两人为彼此对抗族人、对抗一切外力,极尽轰轰烈烈。可相爱之人长厢厮守,却并非戏文中那样美好。我亲见这些年两人之间的裂痕越来越大,如今已经形同陌路,却还要守着那个名分度日。”
她似乎明白了洛千华的意思,又似乎更加看不透这个人了。
“就为了这个,宁愿困守冷宫也要拒绝与姬昀在一起?”
“他的妻子才是他的良配。况且这些都是我一个人的事情,与他无关。”
看着洛千华将所有小菜一扫而光,姬昭叹了口气:“你就不怕我在里面下毒?”
“你特意在食盒里放了银筷,不就是想向我证明它们是无毒的吗?”
洛千华端起那碗乳酪,又道:“况且以你的性格,想杀我会直接处死,何必拐弯抹角。”
“我的确很想杀了你。”
她这话含着真心,洛千华闻言动作停了一瞬,而后仿佛无事一般,捻起勺细品起那碗乳酪。
“我打小就喜欢这个,今日能吃下这碗乳酪,便是死了也值了。”
“你远没有表面看起来的那样松弛。”她突然伸出手握住洛千华的手心,果不其然,摸到的是满手的汗湿。
洛千华猛地缩手,瓷勺碰撞碗壁发出“当啷”的声响,随后冷笑道:
“要杀要剐悉听尊便,何必这样玩弄我?”
姬昭抬了抬嘴角,却没有带起多少笑意,索性站起身道:“我已经提醒过你很多次,不要在背后搞小动作。既然你并没有把这些话放在心上,我也不想再一次次给你机会了。”
“你什么意思?”洛千华的声音里夹杂了些许颤抖。
姬昭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而是径直转身离开了,只留下洛千华一人独站在风中。
……
天空响起一阵闷雷,她抬头望了望头顶的乌云,想是马上要有一场暴雨了。
好在终于是在下雨前赶回了明伦殿。
才一进门,大雨就瓢泼而下。池玥上前帮姬昭除下外衣,又将热乎的手炉塞进她的手中。
“奴方才还想带着伞出去寻一寻娘娘,可巧就回来了。”
姬昭捧着手炉一言不发,只望着外面的天空,一道道闪电如蛇一般盘旋在云间。
“下雨了……也不知陛下如何。你去通知王希微,取琉璃灯来吧。”
“娘娘,陛下早就说过不许娘娘再用琉璃灯。”
“他若犯了老毛病,哪里还顾得上阻止我?难不成你们也要为了陛下的私情耽误社稷安危?”
池玥知道姬昭决定的事情劝也无用,只得听命出去传话了。
……
她站在廊下紧盯着宫门,时间缓缓流逝,却不想宫门再次打开,看到的不是池玥王希微,而是池柳。
池柳提着一盏宫灯,手中举着纸伞,伞下站着一人,正是玄铭。
雨大风急,一把纸伞哪里遮得住?眼瞅着玄铭被雨打湿衣摆,她想上前迎一迎,却一时情急直接冲进了雨中。
对面见她如此,更是着急,也从伞下冲了出来,大雨瞬间便将两人淋了个透。
忙乱间进了殿,姬昭嗔道:“这么大的雨,何必非要现在过来?便是一定要来,走暗道也可少淋些雨啊。”
他一把抓住她拿着干巾为自己擦拭的手,急切道:
“阿昭,宫中可能要出大事了。”
她动作一滞:“这是怎么了?”
“洛千华与项国公联络甚密,尹战截获的密信中字字句句都是不臣之心。洛千华之前的作为,恐怕就是为了皇子而来。”
她以为他终于想通了不再纠结洛千华之事,今日见他听到的却是这样的消息。
原本想要见了面与他说个明白,如今看来……一旦确认了孩子生父,玄铭身在帝位,又有项国公觊觎皇子,姬昀即使身为巫咸也难有活路了。
可若不说,洛千华怀的就是龙裔,由着事态发展下去恐怕项国公的目的就是皇位了。
她倒吸一口气,却陷入了沉默。
“阿昭?”玄铭见她神情有异,便以为自己是太过心急,几日不见一见面就说国事,惹她不高兴了。
“你还在生我的气吗?”
“没有。”她否定得太快,以至于听起来更令人生疑了。
玄铭盯住她的眼睛,想要从中看出些什么,她却垂下眼帘,避开了他的目光。
“阿昭……我一直想问你……那日你审问洛千华,到底审出了什么?你灌她喝下的到底是不是避子汤?”他依然想要确定孩子到底是不是龙裔。
无论承认是避子汤还是堕胎药,这段对话最终都会指向孩子的亲生父亲,姬昭哪里敢认,只能将话题往别处引:
“你在监视我?”
皇后的在冷宫与嫔妃发生冲突,即便玄铭不想知道,也会有人忍不住要来传话。玄铭本就怕她以为自己在处处监视,如今见她果然误会了,登时便着了急:
“你是皇后,处置后宫本就是你分内之事,我何必监视你?”
这一急反而有些越描越黑,她冷笑一声:“陛下是在指责臣妾善妒?”
玄铭一听,也着恼了起来,一腔委屈喷涌而出:
“我的确不知你这些日子在想些什么,当日冷宫之事你从未想过查证一番还我清白,洛千华有孕之事你反而压着不报,你究竟在想什么?”
桩桩件件都指向姬昀,她只觉得自己百口莫辩,丢下手中干巾起身坐到了他对面的椅子上。
“轰隆”!
一声炸雷在头顶响起,姬昭身躯一颤,玄铭眉头紧拧,伸手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诅咒已是在发作的边缘。
外面传来焦急的敲门声,两人都在置气,谁也不愿开口,就这么任凭敲门声变得越来越急促。
僵持许久,玄铭猛地起身,带着脾气一把拉开了房门。
池柳站在雨中,急道:“陛下,冷宫刚刚来报,洛妃她突发急症,此刻似乎人已经不行了。”
玄铭缓缓转过头,望向房内的姬昭。
洛千华一向身体康健,今日突然出事,以姬昭的性子定是要一跃而起布局安排太医进宫,着人调查洛妃今日动向,可她却一反常态,坐在原地紧紧握拳,一言不发。
“你对她做了什么?”玄铭脱口而出。
池柳在旁听到帝后言神态针锋相对,话里话外意有所指,不由出了一身冷汗,小声提醒道:“陛下……”
“你觉得是我杀了她?”
“何必说话这么难听……我只是……”
“你就是这个意思。”
“项国公本就虎视眈眈,有洛妃在宫中或许还能为他掣肘,如今洛妃出了事,他定然要有所行动。”
玄铭本是想为自己的口不择言辩解几句,却不料正中姬昭的逆鳞,她勃然站起,怒道:
“你暗中调查她与宫外的联络可有知会过我?我是可以未卜先知吗!”
“真的是你?”玄铭退了半步,只觉得眼前一黑,头痛得像要裂开了一般。“你已经贵为皇后,想杀她何必暗地用毒?”
“是啊,我已经贵为皇后……”
“我何必”三个字甚至没有说出口,她就已经疲累不堪。
是了,再怎么深情,他依然是帝王,也许比起皇后他更在乎的是皇嗣。千不该万不该,不该让自己对他动了心,如今落得个相互猜忌的下场。
她牵动嘴角露出一丝自嘲的苦笑,绝望地转过身,不愿再看他。
身后传来“扑通”一声。
她伴随着池柳的惊叫转头望去。
玄铭终于体力不支,晕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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