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杀队总部并非一个温情脉脉的所在。它更像一座为杀戮与守护而生的兵营,空气里常年交织着汗水的咸涩、草药的清苦、钢铁的冷硬,以及一种无形却迫人的肃杀之气。
柱级队员们,作为矗立于这座堡垒顶端的战力,更是行踪缥缈,如同各自拥有独立轨道的孤星。寻常队员鲜少能窥见他们的日常,更别提什么集体用餐、其乐融融的景象——那对于游走于生死边缘的他们而言,近乎一种奢侈的亵渎。
崇宫澪很快洞悉了这一点。她明白,想要接近那位如同孤狼般将自己放逐于人群之外的水柱·富冈义勇,任何刻意的、带有明确目的性的靠近,都只会激起他更深的戒备,将他推得更远。
她需要的,是耐心,是如同春雨润物般的无声浸润。
她开始细致地观察,如同研究一味药性复杂的珍稀草药,留意着他可能出现的每一个节点:清晨雾气未散时通往专用训练场的石阶;午后阳光斜照、连接着主屋与各柱居所的寂静回廊;黄昏时分,任务归来后、前往主公处汇报前,那片刻用于整理气息与心绪的前庭边缘。
她没有制造“偶遇”,那太过拙劣。她只是不着痕迹地,将自己的身影,嵌入这些他必经的背景之中。
第一次试探,发生在黎明与黑夜交替的暧昧时分。训练场边缘的林荫小径还笼罩在淡蓝色的薄雾里,草叶上缀满冰冷的露珠。崇宫澪抱着一摞刚从药圃采集的、沾染着晨露的止血草,步履轻盈。当那个身着红绿双色羽织、周身仿佛携带着一夜寒气的孤绝身影,踏着稳定的步伐迎面走来时,她正微微低头,似乎在分辨怀中某株草药的品相。
直到两人距离仅余三步,她才仿佛被脚步声惊扰,抬起眼眸。晨光熹微,映照在她清澈的蓝眸中,如同初融的雪水。
“富冈先生。”她颔首,声音平稳,不高不低,恰好能穿透清晨的静谧,却又不会显得突兀。
富冈义勇的脚步没有丝毫紊乱,甚至连节奏都未曾改变。他只是极快地、近乎本能地扫了她一眼,目光在她怀中那摞新鲜的草药上停留了不到一瞬,随即几不可察地向下一点,算是回应。然后,他便像一阵沉默的风,从她身侧掠过,带起的微凉气流,拂动了她几缕银白的发丝。
没有言语,没有停留,甚至没有多余的眼神。
但崇宫澪纤细的指尖,在粗糙的草药茎叶上轻轻摩挲了一下。
他看见了她。并且,做出了最基础、最程序化的回应。
这比完全的视而不见,已是前进了一微米。
第二次,是在被午后阳光晒得暖融融的宽大回廊。木质地板上投下菱形的光斑,空气中漂浮着细微的尘埃。崇宫澪倚着一根朱红色的廊柱,垂眸阅读着一本部头巨大的古老医典,纸页泛黄,散发着墨与时光混合的气息。她的姿态沉静,仿佛已与这廊下的光影融为一体。
富冈义勇的脚步声自身后响起,沉稳,规律,带着他独有的、拒人千里的韵律。
这一次,在他经过她身侧,衣袂即将擦过她视线的边缘时,崇宫澪没有抬头。她的全部注意力似乎都沉浸在晦涩的医理之中,只是那只搁在书页上的、白皙修长的右手食指,无意识地、极轻地敲击了一下书页的边缘。
“叩。”
一声微不可闻的轻响,在寂静的回廊中,却清晰得如同水滴落入深潭。
富冈义勇匀速向前的步伐,几不可察地缓了半拍。
他的视线,似乎在她低垂的、如同蝶翼般轻颤的白色睫毛,以及那本厚重的、与剑道毫无关联的医书上,停留了一瞬。比上一次,要久那么零点几秒。那目光中,或许掠过一丝极淡的、属于强者对未知领域本能的审视,又或许,什么都没有。
然后,他恢复了步调,沉默地远去,背影消失在回廊的拐角。
崇宫澪依旧没有抬头,目光仍停留在密密麻麻的文字上,仿佛刚才那细微的干扰从未发生。但她的唇角,无人看见的地方,极轻微地向上弯起了一个几乎不存在的弧度。
他注意到了她的“存在状态”,甚至可能,对那本医书产生了一丝转瞬即逝的、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好奇?
她不能确定。但这细微的、近乎本能的反应,如同在坚冰上发现的第一道微不可查的纹路,值得被小心记录。
她知道界限在哪里。她选择的,都是半公共的区域,他有合理且频繁的理由途经,而她,也能找到无可指摘的借口停留。她像一位最有耐心的猎手,不设陷阱,只是安静地、一次次地出现在猎物的视野边缘,降低他的警惕,让他习惯她的存在。
真正的、意料之外的进展,发生在一个飘着细密冷雨的傍晚。
训练场被笼罩在一片灰蒙蒙的水汽之中,远处的木桩和箭靶在雨幕中显得模糊不清。大多数队员早已结束训练,只有雨点敲击地面和屋檐的沙沙声,单调地重复着。
崇宫澪撑着一把素面的油纸伞,手中提着一个防水的深色布包,里面是她冒雨采集的、需特定雨水天气才能锁住药性的几味稀有根茎。她正打算穿过训练场边缘,返回蝶屋。
然后,她看见了那个身影。
在训练场中央,那片被雨水彻底浸透的空地上,富冈义勇独自伫立着。他没有撑伞,也没有穿戴蓑衣。墨色的长发被雨水濡湿,一绺绺地贴在他苍白的脸颊和颈侧。那件标志性的双色羽织吸饱了水分,颜色变得深暗,沉重地裹覆在他挺拔而孤峭的身躯上。他闭着眼,微微仰着头,面容平静无波,任由冰冷的雨丝密集地击打在他的脸上、身上。
他仿佛不是一个人,而是一尊被遗忘在雨中的石像,一座自行选择承受风雨洗礼的孤岛。一种难以言喻的、近乎自惩般的孤寂感,以他为中心,向四周弥漫开来,比这冰冷的秋雨更令人心头发涩。
崇宫澪的脚步,不由自主地顿住了。
这不在她的计划之内。这是一个意外,一个闯入了他绝对私人领域的意外。
她撑着伞,站在雨幕的边缘,静静地看着他。雨水顺着伞骨滑落,在她脚边汇成小小的涡流。她能感觉到寒意透过单薄的鞋底蔓延上来。
直接上前递伞?不,那无异于一种怜悯,一种闯入他孤独仪式的粗暴打扰。以他的骄傲,绝不会接受,只会将她彻底推远。
她的目光快速扫过自己手中的布包,又落回他那张被雨水冲刷、却依旧毫无表情的侧脸。一个念头电光火石般闪过。
她重新迈开脚步,撑着伞,沿着训练场边缘的小径,以一种既不刻意加快、也不故意放缓的自然步伐,向前走去。仿佛她只是一个恰好路过的、无关紧要的行人。
然而,就在她的路径与他的位置达到平行,距离他最近的那个精确点上,她握着油纸伞伞柄的手,似乎因为地面的湿滑,或是长时间的紧握,“不小心”地滑脱了一下。
伞面猛地一倾,积聚在伞骨边缘的一大颗水珠,承受不住这突然的角度变化,倏然坠落,“啪”地一声,清脆地砸在他脚边不到半尺的、积聚着浅浅雨水的地面上,溅起一小圈浑浊的水花。
这声响,在连绵的雨声中,突兀而清晰。
如同石子投入古井。
富冈义勇倏然睁开了眼睛。
那双沉寂如万年冰湖的蓝眸,瞬间穿透朦胧的雨幕,精准地、带着一丝被打扰的冷冽,锁定了声音的来源——
正“手忙脚乱”地重新握紧伞柄,脸上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因这小小“意外”而浮现的歉意与窘迫,望向他的崇宫澪。
四目,在凄冷的雨水中,骤然相对。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拉长、凝固。
雨丝在他们之间织成一道绵密而透明的帘子,世界其他的声音仿佛都已远去。他看着她站在伞下,白衣胜雪,蓝眸澄澈,如同这灰暗雨境中唯一干净的光源。她也看着他,看着他被雨水浸透的狼狈,以及那双眼中深不见底的、复杂的沉寂。
这一次,他的目光没有立刻移开。
没有厌恶,没有愤怒,只有一种深沉的、仿佛在评估某种前所未有之物的审视。那目光掠过她微湿的肩头,掠过她沾了泥点的裙摆,最后,重新定格在她那双清澈见底、此刻映着些许无措的眼眸上。
崇宫澪能感觉到自己的心跳,在胸腔里微微加快了节奏。但她没有躲闪,维持着那份无意打扰的歉意姿态,任由他审视。
仿佛过了很久,又或许只是一瞬。
最终,富冈义勇什么也没有说。
他只是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那眼神复杂得难以解读——有被打断独处的不悦,有对这场“意外”的存疑,或许,还有一丝极淡的、连他自己都未曾意识到的、对于这抹闯入他绝对孤独领域的“色彩”的……探究。
然后,他重新闭上了眼睛。恢复了之前仰面承雨的姿态,仿佛她与那颗惊落的水珠一样,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已然过去的插曲。冰冷的雨水再次无情地落在他脸上,顺着他清晰的下颌线滑落。
但崇宫澪知道,这不一样。
他看见了她。不仅仅是瞥见,而是注视了她。虽然短暂,虽然依旧沉默,虽然最终回归了封闭。
但这次在雨中的、意外的眼神交汇,如同一声微弱的叩门声,轻轻响彻在他紧闭的心门之外。
它比之前所有小心翼翼的“偶遇”加起来,意义都更加重大。
她没有再停留,握紧伞柄,继续沿着湿滑的小径向前走去,步伐依旧从容。白色的身影渐渐融入更浓的雨幕,直至消失。
直到转过一个弯,确认彻底离开了他的视线范围,崇宫澪才轻轻靠在湿冷粗糙的墙壁上,缓缓地、深深地吐出了一口一直屏着的气息。
冰冷的石壁透过单薄的衣物传来寒意,她却觉得脸颊有些微热。
雨声依旧淅淅沥沥,敲打着瓦砾与大地。
但她能感觉到,那块包裹着富冈义勇的、千年不化的坚冰,似乎因为这一颗意外溅落的“雨滴”,而在无人得见的深处,悄然裂开了一道发丝般细微的缝隙。
一缕极其微弱的光,或许,正试图从中透出。
她并不急于求成。千年的岁月早已磨砺出她足够的耐心。她深知,对于他这样将自我放逐于孤寂深海的人,任何急躁的靠近,都只会让他沉溺得更深。
她需要的,是时间。
是像这连绵的秋雨一样,无声无息,细腻持久,直至最终,温柔地蚀穿那最坚硬的顽石。
而今天这场雨,以及雨中那短暂却重量千钧的对视,无疑是为这场漫长的“渗透”,落下了一个极具分量的锚点。
她抬起头,望向灰蒙蒙的、无尽落雨的天空,冰凉的雨丝随风飘来,沾湿了她纤长的白色睫毛。
这场始于好奇的、无声的接近,终于在这一刻,真正地、拉开了它沉静的序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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