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杀队总部的训练场,是一片被汗水、意志与钢铁浇铸而成的土地。空气中永远弥漫着尘土被反复践踏后的干涩气息,混杂着年轻躯体蒸腾出的汗咸,以及一种无形却灼人的、名为“变强”的执念。
木桩承受重击发出的沉闷巨响,日轮刀撕裂空气的尖锐呼啸,还有队员们从喉咙深处挤压出的、压抑着痛苦的喘息,共同谱写着这里日复一日的、残酷而昂扬的乐章。
崇宫澪的身影,出现在训练场边缘那处带有遮荫的廊下。她与这片充满原始力量感的场景,形成了一种奇异的共存。
她没有换上便于活动的训练服,依旧是一身整洁挺括的队服,纤尘不染,背后那个半旧的藤制药箱,是她不变的标识。
她选择了一个视野极佳,又能将自己置于旁观者位置的角度,安静地跪坐下来,药箱置于身侧,双手交叠置于膝上,姿态沉静得如同古画中的仕女。
然而,她那双向来清澈平和的湛蓝色眼眸,此刻却如同最精密的观测仪器,越过那些挥洒汗水、肌肉贲张的身影,精准地、毫无偏差地,锁定在了场地最深处——
那里,是富冈义勇的领域。
他的训练,与他的人如出一辙:绝对的专注,极致的效率,以及一种近乎自虐的严苛。
每一次挥刀,从起势到收势,轨迹都完美得如同经过尺规测量,蕴含着千锤百炼后融入骨髓的精准与爆发力。
水之呼吸独特的韵律在他周身无声流淌,那件红绿双色的羽织,仿佛被赋予了生命,随着他凌厉的动作猎猎翻飞——方格纹路时而如被疾风催动的火焰,炽烈张扬;纯色部分时而如深潭激起的暗流,沉静却潜藏骇人力量。
汗水早已浸透了他额前的墨发,黏附在轮廓分明的脸颊上,汇聚成珠,沿着紧绷的下颌线不断滚落,砸在脚下被踩得坚实无比的土地上,洇开一小片转瞬即逝的深色痕迹。
崇宫澪的目光,如同最耐心的猎手,细致地追随着他。她观察着他肩胛肌肉在发力时的微妙起伏,注意着他呼吸节奏与挥刀频率之间那种深层次的共鸣,甚至捕捉到他偶尔因过度发力而微微蹙起的眉宇间,那一闪而逝的、几乎无法察觉的疲惫。
她看得如此投入,仿佛不是在观看一场体能训练,而是在解读一部用身体书写而成的、关于力量与孤独的晦涩典籍。
时光在汗水与专注的缝隙中悄然溜走。当日头偏西,炽热的阳光变得温和,训练场上的喧嚣逐渐平息,队员们或拖着疲惫的身躯离开,或三三两两进行着放松拉伸时,富冈义勇也终于完成了最后一组足以让寻常队士崩溃的、千次重复的挥刀练习。
“铮——”
一声清越的嗡鸣,是他收刀入鞘的声音,干净利落,仿佛刀与人本为一体。
剧烈的消耗让他精悍的身体微微起伏,胸膛的轮廓在湿透的队服下清晰可见。汗珠沿着他线条优美的脖颈不断滑落,呼吸声比平日明显粗重了几分。
他迈开脚步,走向场边那个固定的、表面被磨得光滑的矮木桩——那是他专属的、象征着个人领域的简陋“界碑”,上面只放着一个军用水壶和一块洗得发白、边缘有些磨损的深色棉布巾。
时机,到了。
崇宫澪站起身,提起药箱,步履平稳地穿过渐渐空旷的场地。脚下是干燥的尘土,耳边是远处依稀的交谈声,但她所有的感官,似乎都聚焦在了前方那个即将触及的“界碑”,以及那个背对着她、正在补充水分的孤高身影上。
她能感觉到自己的心跳,在胸腔里敲击出稍快于平常的节奏,但她的面部肌肉控制得极好,没有泄露一丝内心的波澜。脸上依旧是那副属于医者的、兼具温和与疏离的专业神情。
她精确地计算着步伐,恰好在他仰头、喉结滚动、清水灌入喉咙的时刻,抵达了矮木桩旁。
“富冈先生。”
她的声音不高,却像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清晰地荡开了训练场尾声的余韵。
富冈义勇喝水的动作没有丝毫迟滞,仿佛声音传播需要更长时间才能抵达他的耳膜。
直到他放下水壶,瓶底与木桩接触发出轻微的“叩”声,他才像是终于处理完外部信息的干扰,极其缓慢地、带着一种能将空气都冻结的冰冷重量,侧过头,将视线投向发声之源。
没有疑问,没有情绪,那双深海般的眼眸里,只有一片荒芜的、能将一切热情都吞噬殆尽的漠然。
崇宫澪在他的目光笼罩下,并未显露出丝毫怯懦或不安。她动作流畅地打开药箱,从里面取出一个素白如玉、约莫半个巴掌大小的瓷瓶,瓶口以软木塞密封。她将瓷瓶平稳地递向他,声音清晰而坦然:
“这是蝶屋新近调配的金疮药膏,加入了特殊活血成分,对于缓解高强度训练后的肌肉僵直与酸痛,效果显著。您今日的训练量远超常人,或许能用得上。”
她的理由无懈可击,姿态落落大方,仿佛这仅仅是蝶屋医护职责范围内,对任何一位竭尽全力的队员,再寻常不过的善意与关怀。
富冈义勇的视线,如同冰锥,从她波澜不惊的脸庞,缓缓下移,最终,定格在那只递出的、白得有些刺眼的瓷瓶上。
他的眼神,没有任何变化。没有好奇,没有审视,甚至没有一丝被打扰的不耐。就像看着路边的石子,或者天上飘过的云,那是一种彻底的、近乎虚无的无视。
他就这样看着,时间在沉默中凝固。
训练场上尚未完全散去的几名队员,目光不由自主地被吸引过来。窃窃私语声如同潮湿角落里滋生的菌类,悄然蔓延。
“看那边……崇宫小姐又……”
“这次是送药?胆子真大啊……”
“水柱大人怎么可能理会……”
“看着都替她觉得难堪……”
那些目光,如同细密的针,扎在崇宫澪的背脊上。但她摊开的掌心,依旧稳如磐石,白色的瓷瓶在夕阳余晖下,泛着温润而固执的光泽。
她只是平静地回望着富冈义勇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像是在进行一场无声的、关于意志力的较量。
几秒钟的沉默对峙,被无限拉长,每一秒都如同在冰面上行走。
终于,富冈义勇动了。
他不是伸手,而是径直转回了头,仿佛完成了一次对无关影像的清理。他拿起那块旧布巾,随意地在脸上抹了一把,动作粗粝,带着一种对自身狼狈毫不在意的漠然。
然后,他迈开脚步,没有任何犹豫,径直从她身边走了过去。
带起的风,微凉,夹杂着浓烈的汗味与他身上特有的、如同雪后松林般的冷冽气息。
他离开了。
没有只言片语。
没有眼神交汇。
甚至,没有留下一个可供解读的、哪怕是最微小的表情。
那只白色的瓷瓶,依旧孤零零地、带着些许嘲讽意味地,躺在崇宫澪纹丝不动的掌心上。
周围的低语声似乎获得了某种证实,音量略微放大,掺杂着果然如此的唏嘘,以及对这位白发少女不识趣的些许怜悯。
崇宫澪缓缓收回了手,低头,目光落在掌心的瓷瓶上。夕阳的光线为它镀上了一层柔和的金边。她的脸上,并没有预料中的难堪、失落或是愤怒。
相反,她微微偏着头,长而密的白色睫毛垂下,遮住了眼底一闪而过的、深思的神色。
她并不意外。这完全符合富冈义勇迄今为止,为她构建出的、铜墙铁壁般的行为模式。
但是……
她敏锐地捕捉到了一个细节。
一个极其微小,几乎可以归为错觉的细节。
就在他移开目光、决绝转身的前一刹那,他的视线,在那只白色瓷瓶上,似乎多停留了那么一霎。
极其短暂,如同流星划过夜空,但那凝滞的零点几秒,确实存在。
那不是接受,也不是好奇。
更像是一种……高度戒备下的本能扫描?一种对于闯入其安全领域的“异物”,进行的快速风险评估与信息录入?
崇宫澪握着瓷瓶的指尖,轻轻收拢,感受着瓷器表面传来的、与她体温逐渐同化的微凉。
她转过身,目光投向富冈义勇身影消失的廊道转角,那里空空荡荡,只余下逐渐暗淡的天光。
她没有将药瓶收回那个仿佛能容纳百物的药箱,而是再次走向那个矮木桩。
她蹲下身,裙摆拂过地面的尘土。然后,她伸出手,将那只素白的瓷瓶,轻轻地、端正地,放在了那个军用水壶的旁边。
一白,一深绿。
崭新的药瓶,与使用痕迹明显的旧水壶。
形成了无比鲜明,甚至有些刺眼的对比。
那瓶未被接受的药膏,就像一个沉默的界碑,被她亲手,立在了他划定的私人领域的边缘。
做完这一切,她站起身,轻轻拍了拍手上并不存在的灰尘。脸上依旧没有什么明显的表情,只是那双湛蓝如晴空的眼眸最深处,掠过一丝极淡的、类似于“坐标已设定”的确定。
她提起药箱,转身,沿着来时的路离开。夕阳将她的影子在身后拉得细长,仿佛一道温柔的执念。
她深知,这场旨在融化坚冰的漫长战役,需要的不是猛火,而是持久的恒温。
而今天,她成功地将第一颗“石子”,投入了他心湖最边缘的浅滩。
或许未曾激起涟漪,但至少,它存在于他的“视野”之内。
对于一座由绝对沉默与疏离构筑的堡垒而言,允许外物存在于其警戒范围之内,本身,就是一种缓慢而坚定的渗透。
序幕,已然拉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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