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进车里,柏原把车开得飞快。他跟明岚舒分析,如果她能够出演陈楚的电影,就等于一脚踏进了电影圈。竞争肯定很激烈,所以他寻思能不能找门路搭上许绍恒这条线,听说量子动力集团在组建文娱板块,资本大佬在任何领域永远都是top。
他自顾说了半天,见身边没有半点动静,瞥了一眼副驾,问:“对了,你怎么会认识许总?”
明岚舒从陈楚工作室出来后,一直低着头,心里乱七八糟起了无数个想法。这会儿听到柏原的发问,终于决定坦白。
“其实那天我提前离席,是因为上了许绍恒的床。”
“滋——”轮胎摩擦地面发出尖利的声音,车头已经越过了线,差点闯了红灯。
柏原怀疑自己听错了,重复问道:“你说什么?”
明岚舒把那天的事说了一遍。她没好意思说得太详细,但足够让柏原了解事实——她主动送上门,又在关键时刻拒绝了许绍恒。说到最后,她的声音都在发抖:“他会不会记起这件事,封杀我?”
没有立刻作答,绿灯亮起,柏原一脚踩下油门。他强压住心中巨大的震惊,把刚才与许绍恒碰面的情形在脑子里反反复复回想了好几遍。
难怪刚才他就隐约觉得不太对劲,原来这两人之间竟然有这种事。
他稳稳地握住方向盘,问:“你为什么会去找许绍恒?”
明岚舒定了定神回答他:“因为你说的,找到比蒋之渠更有权势的人当靠山,就是我的出路。那天的所有人里,他最有权势。”
这姑娘,该怎么评价?说她单纯吧,能审时度势待价而沽。说她大胆吧,千载难逢的机会临阵退缩。说她心机吧,事后又只会独自担惊受怕。
柏原放慢了车速,眼睛盯着前方开阔的道路:“我刚当上经纪人的时候,雄心壮志,想要当娱乐圈经纪人的一哥,一心要挖掘能成就我事业的艺人。”
回忆起当年幼稚的自己,柏原笑了笑,接着说:“我二十五岁时真的遇到过这样的机会。有一个男艺人,演戏特别有感染力,长得也很好看。就是性子太刚硬,又有些恃才傲物,不想做的事绝对不做,不想应酬的人绝对不见。为此我跟他起过争执,但他依旧我行我素。过刚易折,后来他被几家影视公司联合打压,从此一蹶不振,再也没有翻身的机会。”
跟明岚舒现今的遭遇可谓如出一辙,只是那时候的柏原早早嗅到了极乐娱乐雪藏江羡的意图,找了个理由辞去了他的经纪人职务。
“那他后来呢?”明岚舒问。
“后来......他回老家,远离了浮华喧嚣,也许娶妻生子,余生平淡。我没再见过他。”
柏原从回忆中抽离出来,问明岚舒:“你愿意过这种生活吗?离开娱乐圈,找一份稳定的工作,嫁一个情投意合的丈夫。在京州、在老家,或者在别的什么城市,两个人一起打拼,存钱买房还贷。以后还会生个孩子。然后你操心孩子的学业,关心一家人的一日三餐,就这么慢慢变老。这样的生活也许普普通通,但是也稳定充实。”
“我......”
明岚舒不知柏原的话是什么意思,只觉得他此刻看起来特别伤感。
“如果你愿意,我可以帮你。违约金可以跟公司再谈。钱的话,我这几年做了些投资,可以借给你。”
“为什么?”
“这些年,你是我遇到的第二个有潜质的人。”柏原把车停到了路边,很坦率:“但这是个很畸形的圈子,踏进来了就很难再清白。为了上位,必须放弃所有能放弃和不能放弃的。我不想逼你。也为之前逼过你,向你道歉。”
沉默的空气在车内流淌。柏原很真诚,但是如果没有那些厚厚的医院缴费通知单,或许明岚舒还有选择。
总得闯一闯,战胜出身,战胜现实的困境,红起来,功成名就,什么都有了。
她认真发问:“柏原哥,你觉得我还有机会红吗?”
长久的凝视后,柏原叹了口气:“我有直觉,许绍恒或许对你还有兴趣。”他顿了一顿,“但你要明白,很多人豁出去了也不一定有回报。”
明岚舒作出了抉择,很难讲这是不是她目前最好的选择。有时候柏原觉得明岚舒跟江羡很像,简单、纯粹、干净,都是应该被爱护的人。
当年他退缩了,直到现在仍然后悔,所以当明岚舒面临同样困境的时候,柏原没有放弃她,还给了她选择的权利。
但有一点柏原对明岚舒说了谎。江羡并没有回老家,而是永远地停留在了二十三岁。
******
陈楚的茶室里有一个玻璃橱柜,里面盛放各式茶杯、茶壶、泡茶工具、竹制品。许绍恒拿起一只白底青花的瓷杯端详,上面绘有古朴简约的兰花。
铁质茶壶的水烧开了,陈楚取出一个红色的圆盒,拿出一撮干燥的腊梅扔进茶盏,用热水泡开,汤色金黄,清香扑鼻。
“阿恒,过来喝茶。”
许绍恒把瓷杯拿过来,坐到了陈楚的对面。陈楚烫热了瓷杯,注入茶汤。看着他,就好像看见了多年前的故人。陈楚很感慨:“上回你在这儿喝茶的时候,还是十多年前。”
那时候他面前的人还是个稚气未脱的少年,时光如白驹过隙,少年长成了沉稳的男人。
许绍恒从风衣口袋里取出一样东西,摆到了陈楚的面前:“这是我最近从妈咪的遗物里发现的。”
是一本《古代花鸟集》的工笔画册,扉页上用蓝黑的墨水写着:赠我最好的朋友。落款是陈三。
“这是您送给我妈咪的吧?”
陈楚微微点了点头。
二十出头在电影制片厂做美术,他用领到的第一笔工资在古玩市场淘来了这本画册,想着等到沈家二姑娘过生日,当做礼物送给她。
只是后来陈家出了事,陈楚匆匆登上去西北的列车,没能亲手把这本画册交到沈二姑娘的手里。
许绍恒当着陈楚的面把画册打开,翻到其中的一页,上面有一幅素描肖像。笔触很凌乱,但仍能看出画的是个英俊少年,眉眼带着淡淡的柔和的忧郁,大风鼓起他衬衫的衣袖。
旁边同样有一行铅笔写的诗句:
Yet eyes this cunning want to grace their art,They draw but what they see, know not the heart.
是莎士比亚的十四行诗——“能绘吾之所见,却难绘吾之所想”。
陈楚戴着玳瑁老花镜久久凝视,几乎崭新的画册,唯独那一页起了毛边。
“您说,我妈咪画的是谁?”许绍恒的目光里有咄咄的试探。
“无论画的是谁,现在都已经不重要了。”陈楚温和地回答他。
许绍恒仍不死心:“您猜她画下这个人的时候,心里在想什么?是不是很想念他?”
陈楚端起茶盏喝了一口,放下的时候轻叹一声:“阿恒,往事不可追。我很庆幸,能跟你妈妈当一辈子的朋友。”
许绍恒紧紧握住茶盏。隔了片刻,似是下了很大决心,问:“你们真的只是朋友?”
“我是一个懦弱的人。但你妈妈不同,她从小就是个大胆的姑娘,敢于追随自己的心。我想,她一定很爱你父亲。”
再度叹息,陈楚合上了面前的画册。
沈家二姑娘从小是出了名的皮精,摸鱼、掏鸟蛋、偷试卷、偷开大院的车,这些调皮事儿她一样没少干。而每次都是陈家三小子帮她望风,东窗事发后又帮她顶罪。人们都说沈二和陈三两小无猜、青梅竹马。
然而,在他们二十三岁那年,远在西北的陈楚突然收到沈二姑娘的来信。她在信里说有个男人向她求婚。那男人是港城来内地投资的商人,比她大了七岁。
陈楚不清楚京州沈家出于怎样的考虑,被爱情打动抑或是利益相关,竟真的同意了这门婚事。沈二姑娘只身嫁到港城成了许夫人,为许家生下两个儿子。而那个男人得了京州的助力,稳居港城富豪榜前三名十几年。
人人都羡慕沈二姑娘当日的慧眼识珠,只有陈家三小子每每听到关于豪门许家那些八卦的时候,会想她是否真的如愿。
“陈叔叔,我妈咪最后一次同您见面的时候,是否有异样?”
陈楚摇了摇头。目光落在桌上那只白瓷茶盏上,薄薄的瓷胎上有沈二姑娘亲手绘的工笔兰花。
他们最后一次见面,在京州。他在威尼斯电影节拿下金狮,她专程飞来参加庆功宴,送他这套茶盏当贺礼。
深冬的京州,长街的树木一片萧索。他应她的要求陪她回了一趟大院。承载了几代人记忆的地方,如今只留几栋老楼房还在。
他们绕着那里走了一圈。他问她过得好不好。她对他说,大儿子现在进了集团,小儿子也要从国外回来了。
两个月后,他收到了她去世的消息。
茶香弥漫在整个茶室。静默了片刻后,陈楚取下老花镜,说:“阿恒,还是让我来跟你讲一讲你妈妈小时候的事儿吧。”
临走时,许绍恒把画册留给了陈楚。
在陈楚的讲述中,沈二姑娘与他记忆里的母亲是截然不同的人。
在许绍恒的印象中,母亲是被困在深水湾大宅里的寂寞妇人。永远都在等待丈夫,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回来,不知道他会不会回来。
如果时光倒流,许绍恒会问母亲是否有过后悔,在无止尽的等待中,有没有怀念过沈二姑娘的时光。
但现在斯人已逝。他唯一能做的,是将那本画册留在京州。他想,或许沈二姑娘会开心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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