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天快过去的时候,明岚舒通过了她在舞蹈学院的最后一次考试,只等毕业。
为了工作方便,明岚舒决定搬出学校宿舍。但她仍是半雪藏状态,公司不会掏钱帮她租房,预算有限。最后还是柏原帮她找了个房子,跟人合租。合租人是柏原的朋友,从前在时尚杂志工作,现在出来单干开了间造型工作室。
从学校搬走的前一天,明岚舒在宿舍打包行李,意外地接到了周澍的电话。周澍说上次拍的照片获了奖,得了一笔丰厚的奖金,要请明岚舒吃饭。
“我就在你宿舍楼下,快下来。”这次他没有给她拒绝的机会。
周澍果然等在楼下,穿着一件白衬衫,身边停了一辆白色的Flyer电动轿车。他长得很好看,狭长的单眼皮眼尾上翘,白净斯文的少年气,路过的女生都忍不住多看一眼。
然而他的视线只聚焦在宿舍出入口,见到明岚舒出现,周澍立刻露出笑容朝她挥挥手,又主动替她拉开了车门。
明岚舒隐约察觉到身后有窥探的目光,在纷杂的侧目中上了车。
吃饭的地方显然是花过心思挑选的。洞穴风的装修,红色为主色调的鲜花点缀装饰了天花板和餐桌。训练有素的服务生呈上的每一道菜,都摆盘精致得像艺术品。
裹着蛋黄酱的蜘蛛蟹蟹腿搭配柠檬皮,咸鲜味混合了柠檬的清香。
鸭肝酱外面包裹着巴纽尔斯甜酒和波特葡萄酒做的外壳,配上苹果脆片和无花果酱,看上去像一颗糖果。
五成熟的和牛牛柳,外层煎出一层酥脆,切面血红肉质软嫩,佐以烤蘑菇、松露切片和红酒汁,口感酸甜层次丰富。
甜品是法式传统千层酥,夹层用了太妃榛果酱,面上涂抹了奶油。
面对如此丰盛的餐食,明岚舒忍不住说:“谢谢。你太客气了。”
她并不知道会来这种地方吃饭,身上穿着细麻刺绣短衫和牛仔裤。这家米其林二星的西餐厅,最便宜的套餐都要四位数,并且不提前预约根本吃不上。明岚舒觉得周澍的感谢显得过于隆重了。
周澍看着她,声音是一贯的和煦:“是我该道谢。因为拿了这个奖,我的工作室最近收到了《Mystic》的工作邀请,帮他们拍一组模特走秀的照片。”
《Mystic》是国内知名时尚杂志。京州的时尚圈向来势利,明岚舒知道周澍不是本地人,能凭实力得到《Mystic》的青睐,于他和他的工作室无疑都是好的开始。
“恭喜你。”明岚舒主动与他碰杯,由衷地为周澍感到高兴。
气氛松弛了下来,周澍找话题聊:“好像很少见你发朋友圈?”
明岚舒没想到他会关注这一点,想了想说:“好像没什么可发的。”
“遇到有趣的事,或者是心里有情绪,都没有分享的**吗?”
她摇了摇头:“我还是习惯直接跟身边的朋友表达。”
“那,我是你的朋友吗?”
明岚舒微怔:“我觉得......”
周澍笑了起来,切下一小块千层酥放到明岚舒的盘子里:“尝尝这个,是他们的招牌甜点。”
明岚舒低着头,不忍拂他的好意,说出自己对甜食应激的话。她用叉子把那一小块甜点放进嘴里慢慢咀嚼,浓郁的奶香味堵在了胸口的位置,心跳变得快起来。
周澍放下刀叉,看着她:“其实有件事我没同你说。”
明岚舒不明所以,抬起了头。
“那天帮你拍完照,我的摄影助理说我骗他。他说我明明有女朋友,女朋友还很漂亮,却骗他说没有。”
他的手突然伸过来,搭在了她的手背上。温暖、干燥的手。明岚舒一愣,迟迟咽不下去的甜点顺着食道滑进了胃里。
烛台的光映入年轻男子的眼里。周澍欲言又止:“明岚舒,我能不能......?”
明岚舒敛起了笑容,定定地看他。周澍保持着笑容,但目光里净是对他自己拙劣告白的期许、忐忑、紧张。
是什么时候产生了这样的念头?他们的交集不过是短暂的几次照片拍摄。明岚舒的心跳得更快,就像一只鸟从枝头起飞,带起了剧烈的颤动。
周澍笑起来眼角有细细的纹路,明岚舒为其中的温暖而微微发怔。她的生活里很少有这样的笑容。明秀文严肃,明喆寡言,她的同学们则漠视孤立。
她有一瞬间的冲动,想要去回握住他的手。然而下一秒,腻味的甜残留在口腔内壁,激起一阵一阵胃酸反刍。
“对不起,我,我失陪!”
心悸带来的恐慌,从胃里不断涌上喉咙,明岚舒本能地抽出手捂住嘴。另一只手撑着桌沿站了起来。
她看到周澍眼里的光一点一点黯淡下来。但顾不得许多。
明岚舒跌跌撞撞绕过餐厅,扑进了洗手间。门一关上,她立刻抵着胃吐出发酸的带着腥味的液体和残渣。
那股甜腻的感觉化作湿热,在胸口不住地翻腾。早在十六岁那年,流着泪咽下那七个栗子蛋糕之后,明岚舒的胃和大脑就再无法接受甜食。无论用什么办法吃进去,最后都会被吐出来。
这一刻,明岚舒觉得自己的灵魂被抽离了出来,漂浮在半空中。她看见自己跪倒在马桶边,因剧烈的呕吐而泪流满面。
她怜悯地注视这一幕,意识到自己太荒谬,怎么会生出这种奢求。
有的女孩生来幸运,有父母疼爱,在幸福的家庭氛围中长大。大学毕业后做一份朝九晚五的工作,然后找个体贴温柔的丈夫,过平常稳定的生活。
而她不行。如今她是明秀文和明喆全部的希望,当她选择继续留在娱乐圈时,就已注定了爱情的可望不可及。
明岚舒站到卫生间外面的洗手台前,就着冷水漱口洗脸。抬起头时,墙上的镜子照出她通红的眼睛和苍白的脸。此刻的胃里空空荡荡,她捂着嘴又干呕了两下,眼角本能地有液体顺着流下来。
旁边有人递过来一张手帕。光泽的丝质,淡蓝色波点暗纹,边角有手写体英文的刺绣。
明岚舒顺着手帕看过去,高大挺拔的男人,五官俊朗,姿态矜傲,目光暗沉幽深。
一时间,她惊讶得瞪圆了双眼。离得近了,明岚舒又闻到许绍恒身上清冽的气息,淡淡的,像是湿漉漉的雨后草坪。
“不吃甜食,又不想扫男朋友的兴,宁愿跑来吐?”许绍恒睨了她一眼,说出的话语调平和。
然而在明岚舒听来,字字都带着嘲讽。她猝不及防,不明白许绍恒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好像还知道了她的闲事。她抿了抿唇,局促地望向他。
但许绍恒没再说话,好似已经等得不耐烦,把手帕往她手里一塞,然后抬脚出去了。
手帕上有相同的气味,只是更淡。隐隐约约,就像他本人一样,捉摸不定。
过了一会儿,明岚舒的大脑才缓了过来。许绍恒的手帕自然是不敢用的,她扯了纸巾把脸上的水擦净,又对着镜子整理了一遍,迫使自己镇定下来,这才回到餐桌前。
“抱歉。”她向周澍致歉,但并不解释自己对甜食应激。因为无论解不解释,都注定要辜负他的错爱。
周澍没再提刚才的话,一心一意关心她:“要不要紧?是不是身体不舒服?”
明岚舒摇了摇头,假装打量店内的装潢,视线与周澍错开,不忍心去看他落寞的脸。
很快,她的目光便被斜对角的一对男女吸引。两人自一处木栅栏隔断转出来,从她的面前经过。
女人画着精致的妆容,身上的连衣裙包裹住妖娆的曲线。明岚舒认了出来,是女明星芮巧,最近凭着一部都市偶像剧小火了一把。
而被她挽住手臂的男人,不是别人,正是刚才打过照面的许绍恒。他递出手帕的那只手,现在正揽在女人的后腰上。他走得不疾不徐,心情很好似的跟芮巧有说有笑。
那个瞬间好像运用了蒙太奇一样,好多片段被闪回。电梯里雕塑般的侧脸,夜晚耳畔湿热的吐息,海棠树下挺拔的背影,还有拿着手帕悬在半空的掌心。
明岚舒飞快把脸转到背对这两人的方向,手里紧紧捏住那方手帕。
冰凉的丝质感,比倒春寒的晚风还冷,比冰块抵着牙齿的触感更让人清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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