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人静,万籁俱寂,天地安静下来。
榭季最终抵挡不住困意,靠在年云浅肩上睡着。
街上空荡荡,她坦然面对满天繁星,往日回忆在脑海翻涌,身侧是榭季安然熟睡的模样。
可是聚散终有时,这须臾的月光不能洗去她心中报仇的执念。
她扭过头看向榭季,眸中复杂迟疑交织不断,怎么也理不清,看不透,她无法明确自己和榭季之间,究竟是救命之恩的感激还是惺惺相惜,或者说她想抓住这一份信任。
漫长的自我剖析等不来自己想要的答案。
随着霜露降临,衣裳上沾染湿意,她那声叹息也跟着消失在蒙蒙夜中。
晨曦微光,天终将明亮。
榭季捂着头从床上醒来,被床边坐着的人吓一跳。
“爷爷你怎么来了?”他紧张地左右四处看有没有人发现他在这里。
周镇方今日穿了朝服,显然是下了朝就往这边赶,他心疼地摸摸榭季脑袋,这孩子从小就是家里的宝贝疙瘩,除了小时候离家出走那次,还受过什么苦?
捧在手里生怕摔了碰了,可如今却受这种苦。
他前几日来时,看到他奄奄一息躺在床上,浑身瘦得只剩一副骨头架子,他有多心疼!
“没事,爷爷心里有数。”他摇摇头,示意他不用担心,“倒是你,今日快走了,我来送送你,咋俩也好久没见面了。”
“爷爷,给你添麻烦了。”榭季有些愧疚,他知道爷爷本来已有辞官退隐之心,但如今这堆烂摊子又将他留在这里,不得抽身。
“不麻烦不麻烦,我倒是听说你在八面楼里带了名外室?还男女不忌?”周镇方摸着胡子,“那日给我名单的女子就是你信中说的人吧。”
榭季略微瞪大双眼,“什么?外室?什么外室?”他可什么都没干,“爷爷,那只是我朋友假扮的,并不是我。”他慌乱解释,生怕他真的信了。
“你喜欢她?”周镇方用那种看穿一切的眼神笑眯眯看着榭季。
“我!”榭季有些别扭,“你别瞎说,我可没有,我们只是很好的朋友。”
“行行行,朋友朋友,那以后可以带你的朋友来家里做客。”他见状也不再追问,把人逼急了可不太好。
“肯定的,到时候我们一家人都要出面。”榭季随即正色道:“爷爷,我爹其实很想你,我们一家人什么时候能在一起吃顿饭啊?”
周镇方神情变得不自然,冷哼一声,“他离家出走的时候我就与他断了父子关系,想和我一起吃饭除非他求我。”
榭季无奈笑笑,果然是亲父子,他劝说他爹的时候,他爹是这么说的。
当初那么决绝断绝关系,想要跟他一起吃饭,除非他老子亲自来求他,他或许可以勉强答应。
不愧是亲生的。
榭季自觉闭嘴,这两人无形较量很多年了,谁都不先低头认错,谁都认为自己没有错,一直别别扭扭到现在,虽然有时有联系,但也都嘴硬,不愿意多说一个字,明明一顿饭就能解决的事,硬生生拉长锯到现在。
每次爷爷来看他,不是趁爹不在就是偷偷摸摸来,而每次爷爷刚走,他爹就不知道从哪冒出来,看着他走远。
“好了,不说了,这次去你外公那一定要将自己身体养好了再出来折腾,不然我一定立马辞官来揍你。”周镇方认真交代他,他清楚自己孙子性格,怕他这次又没养好伤就跑,“你决定了的事,放心去做,但别忘了家里还有人在等你回来。”
“爷爷,我知道了。”榭季低头,握住那双常年握剑有些粗糙的手。
他明白爷爷这是在告诉自己,凡事三思,不要拿自己命开玩笑。
日上三竿,一辆马车停于长乐居前。
楚樾扶着榭季迈过门槛,一行人在门口告别,连理需要在幕城逗留几日,他的病人还没治好,他不能离开,这几日是最关键的时刻。
明月和笛隐一同先行回鸠浅宗,楚樾将榭季送到极风谷后与他们在鸠浅宗会合。
他将榭季送上马车,拉紧手中缰绳,薛南苍嘱托连理万事小心,紧随其后进入马车。
“驾——”
马轮滚滚,缓慢前进,楚樾朝他们摆摆手,一鞭子下去,马儿开始平稳跑起来。
榭季掀开车帘,回了他们一个安心的笑容。
八面楼不复往昔那般热闹,被其他人盘下,重新休整一番,即使出了这么大的事情,依旧能照常开楼,只是往日繁华不再,盛景难复。
榭季倚在马车窗上,一手撑着脑袋,看着眼前的幕城,眼中充满感慨。
熙熙攘攘,人来人往,和来时一样,依旧有人慕名而来,这座在天子脚下的城,海纳百川,默默广邀任何想来之人。
他视线上移,似是心有所念,望向八面楼顶端,他总觉得有一道视线一直停留在他身上。
可是那里空无一人。
难道是自己错觉?
榭季放下帘子,困意又来袭,他躺在马车内闭目。
这种困意他无法抵挡,不知何时来势汹汹,有时突如其来,让他强制进入休眠。
薛南苍替他把脉之后摇摇头,不再说话。
极风谷虽然避世,但消息却是很灵通,这次八面楼的事必定传到他们耳中,这也就意味着他们知道薛深还活着。
这次回去,不知道会发生什么。
薛南苍侧头低眸看向榭季,出神沉思良久。
八面楼之上,还没来得及撤下去的浮光锦在风中摇曳。
卓越身姿隐隐约约,月白长袍迎风招展,腰间蓝色飘带成了衣袍上唯一的亮色,在空中肆意漂浮,姣好的面容下,一双古波无澜的双眼看向远处即将出城的马车。
“宗主。”万锦城从后面现身,双手抱拳。
“跟着他们,确保他们到达。”年云浅眼瞳微转,转身消失在原地。
长亭古道,夕阳斜照,余晖将人的影子拉得老长,天边红彤彤的,似是有人故意将染料洒在天上,余霞之下,傍晚快要来临。
楚樾拾了些柴火点燃,火焰照在三人脸上,脸庞变得热烘烘。
榭季自清醒以来,一直有些畏寒,此刻更是整个人都缩在狐裘中,天气入秋,晚上的温度也比平常冷些。
柴火星子越窜越高,火光打在榭季侧脸,活人气更重了些。
“我感觉有人跟着我们。”薛南苍拿棍子扒拉柴火,燃烧得更均匀,漫不经心中带着随意。
“不用感觉,就是有人跟了我们一路,而且是两波人。”楚樾双手环胸,闭目养神,对此事毫不在意,“这不是正好吗,不用我出手,他们自己解决。”
他们三个人,一个不怎么会武功,一个半死不活,还有一个就是武功高强的他。
榭季没吭声。
“你不好奇是谁吗?”薛南苍继续问。
“还能是谁?年云浅和仙客来的人。”楚樾睁开眼,定定看向对面表情有些不自然的榭季,“反正都不是什么好人。”
“我先前与年云浅有过一面之缘,只不过隔着面纱没看清长什么样,不然我在流水村见她的第一面就能认出来。”
“你们俩有过交集?”薛南苍有些好奇,他看出来坐在他旁边的人也想问。
楚樾陷入回忆,“那天下大雨,我出门历练,遇见两个歹人行凶作恶,就快要杀了他们的时候,她突然不知道从哪冒出来抢先一步解决他们。”
他越想越气,“那两人见到她一眼就认出来了,就在那胡言乱语,我也就知道她是浮云宗宗主,后来我实在是气不过,和她比划两招。”
“输了?”薛南苍挑眉,毫不意外猜到这个结果。
“没错。”他继续说着,“再后来我就看到有很多人追她,好像是她杀了什么人,所以才引来这么多人追着她杀。”
而楚樾想杀的那两人,不过是她半路遇上顺手一起杀了而已。
“再后来我好奇追了上去,不过却只见她一人站在雨中,地上全是尸体。”
那天的雨很大,电闪雷鸣,楚樾着急忙慌追上去,雨水打湿他的头发、脸颊、衣裳,却只见方才还活着的人,现在毫无生气倒在地上,血水混合着雨,从山坡一直蜿蜒而下,流到楚樾脚边,又渗入地里。
而年云浅带着黑色面纱,望着满地尸体,淡定擦拭自己手中的剑。
天色很暗,雨水模糊楚樾视线,他只看见那双在雨中逐渐模糊的眼眸,和那一身被血水染红的白色衣裳,在大雨中格外醒目。
她抬眸望向他的一瞬间,他背脊发凉,硬生生忍住想要后退的双腿。
虽然看不怎么清楚,但他知道,那人一定是在看他,也可能是在衡量要不要杀他。
年云浅只瞥了他一眼,随后淡定离去。
楚樾只见过年云浅一面,记忆却尤其深刻,那一天的视觉、触觉、嗅觉和空气中的湿度,一瞬间犹在眼前。
“她把那些人杀完了?”薛南苍这一句话将他思绪拉回来。
“对,一个没留。”楚樾说完这些,仍觉得有些可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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