邢一苒歪嘴嘲笑沈确,假山空间如此狭小,她一只小狗溜一个成年人轻而易举,再加上这灵活的走位,三个仲虎也非她的对手。
邢一苒短腿快蹬,顺利闪过仲虎,准备故技重施再次冲向沈确时,脑袋猛地眩晕,眼前世界成了一幅朦胧的万花筒,所有物件均旋转上升,并越扭越快,越旋越紧……
等她恢复意识,周遭已成空白一片,没有声音,也没有沈确等人。邢一苒坐起身,见自己又变回了人形,她看不见自己的模样,但见穿着的恐龙睡衣,及那双熟悉的手,她知道,这就是自己的身体。
她穿回来了?
可睡衣无脏污,拖鞋也好好地穿在脚下,不似经历过火灾的模样,这又是怎么一回事?
邢一苒抬首四顾,两米外可见度直线降低,整个世界都充斥着浓浓的白雾,她伸出手,只摸到了一片虚空。前方隐有流光,她走上前,却发现是那只透明的铅笔,还未去取,铅笔便无风自动,主动飞到了邢一苒手中。
一指长,不再是扁平的样子,而是与正常的铅笔类似,笔中仍是她之前所见颜色,尚未到达第二条刻度,似雾又像光,正缓缓地在笔身里流动。
邢一苒好奇地捏着铅笔观察,她的金手指模样也太怪了。
*
百福冲着沈确奔去,沈确有所准备,可面对这一幕时仍是心脏骤缩,他竭力压下心悸,盯着百福的动作,想要对此做出预判,可下一秒,百福竟一个急刹,突然停了下来。
“郎君!”仲虎及时赶到,将百福从地上捞了起来,“我抓住它了,郎君放心,这就将其送回徐宅。”
百福乖巧地趴在仲虎手臂上,还未用鼻子嗅闻陌生人身上的味道,尾巴先摇了起来。
沈确暗暗长呼口气,见百福陡然活泼起来,并吐着舌头四处张望,他不动声色地挪远了一些,“此刻正是午时,待你从别院归来,与我一道去药铺。”
“是。”仲虎抱着百福做揖,他先一步离开,可还未走出几步,前方便迎来了一位妇人,妇人直直走向沈确,行了一礼,“沈郎君,夫人邀您入府一叙。”
仲虎刚见到妇人,便毫不掩饰地眉头紧皱,有些担忧地看向沈确。
沈确面无表情,示意仲虎将百福交给妇人,也不看其脸色,转头吩咐仲虎道:“替我去药铺查白矾,详细些,白矾不易储存,多半是近日购买;州衙众人所中之毒为柳桃,一并查了;另外,徐宅失火时,整座宅邸昏沉不醒,必是贼犯先行下药,可一道询问是否有人配置过蒙汗药。”
说罢,沈确这才看向妇人,语气冷淡,“云嬷嬷带路吧。”
仲虎目送沈确走远,疾步向药铺而去。
一间间跑下来,他几乎问遍了金城所有的铺子,依旧没能听见有人购买了白矾与柳桃,更别说蒙汗药了。夕阳西沉,落日鎏金,仲虎在街边买了一个饼子,蹲在巷角里啃,口中不断念叨,“徐夫人近年来脾气越来越怪了,也不知郎君现下如何,都六年了,表姑娘出事明明并非郎君所为……”
“哎呦我这老腿啊,天一冷就痛,八婶,你上回与我说那药,还有卖吗?我想再买点。”
“嘘,勿要如此伸张,都说了这不是什么能明面上买卖的药……”
仲虎瞬间饼子一扔,唰地一下拔刀站了出来,“说!那暗里卖药的地在哪?”
他寻着八婶给的地址,走到了一间不起眼的屋舍,对完暗号,门便吱呀一声打开了。
“郎君想买何药?”开门迎接的是个灰扑扑的老头,面上皱巴巴,笑容却格外灿烂。
“白矾、柳桃、蒙汗药,这三样,可有一样?”
老头的笑容立时凝固融化,他上下打量仲虎,用词谨慎,“郎君莫要说胡话,我这做的可是正经生意,不会卖那等害人之物。”
仲虎用大拇指挑出刀鞘,“那白矾可有?近日可有人在此买过白矾?”
老头紧绷的面皮缓和几分,“郎君想买白矾,怕是找错了地,我这从不卖白矾,您若是想买,可去外头药铺。”
仲虎亮出短刀,“如此说来,可是有桃柳和蒙汗药了?”
老头颤颤巍巍,终是在仲虎的威逼利诱下说了实话,“桃柳没有……蒙、蒙汗药也未曾配过,但、但我这有一味风茄,融于酒水,能使人快速入睡。半月前,一娘子寻来,说是自己失眠头疼,特意让我配了许多,若按日用量,她能服到下月月末。”
仲虎听后大喜,顿时将刀收回腰间,“说,此人是谁?”
“是……是荣胡街……卖肉的陈屠户,他家中的娘子,陈四娘。”
仲虎按照老头的线索,来到了荣胡街陈屠户的家,还未靠近,就见门外挂满了素缟。大门紧闭,一旁的铺面也挂上了打烊的告示。
仲虎见一旁匆匆出来倒水,又赶紧归家关门的坊邻,眼疾手快地拦住了对方,“郎君,能否请教这间铺子怎么关了?”他指向告示,“我家主人想吃肉,我特地赶过来的,可这……”
见仲虎面目清秀,衣着不凡,坊邻这才没立即走人,他家中侄女待嫁,正愁找不到好郎君,突然来了个外貌不错的男子,正愁该如何留住此人,好多加套话,所以仲虎问他不想谈的事,他听了也十分欣喜,还巴不得仲虎多些问题。
“哦,你说陈屠户啊?”坊邻叹了口气,又像怕惹到晦气似地,压低了声音,在仲虎耳边轻声道:“别提了,陈屠户烧死了。”
仲虎双眸微瞪,吃惊地问,“烧死了?怎么死的?”
坊邻的五官皱了皱,“徐宅失火那天烧死的,吃了酒,醉醺醺的,怕是靠在徐家宅院的墙边睡着了,被发现时,人都烧得蜷成一团,黑黢黢的一片了……”像是想到什么可怕的东西,坊邻的五官皱得更加厉害了,他又叹了口气,紧接着说:“可惜啊,他家的肉,最是公道新鲜……”
仲虎抿唇,那日救火,的确在西院下风口发现一具不辨身份的焦尸,仵作验证是昏迷烧死,当时未发现疑点,如今再看,是否有些太过巧合了……“郎君如此说,那陈屠户真是良心商户啊。”
坊邻啧了一声,“什么良心,他也只有在生意上有良心了。”
仲虎把耳朵凑了过去,“郎君仔细说说?”
“陈大啊,打老婆可狠了,特别是他老子娘去后,几乎每晚我都能听见他的咒骂和女人孩子哭泣的声音,若是他吃醉得狠了,整条街坊都能听见他发酒疯的声音,有人去劝,还会被他追着骂,若不是他家的肉好且不缺斤少两,怕是没人会去他的档口。”
仲虎拧眉,“打女人?那可真不是东西,那您知道陈屠户与徐家有什么关系吗,怎么大晚上的睡人墙角,徐府人不撵吗?”
坊邻两手袖起,耸了耸肩,“这便不知了,大户人家的事,哪是我们这种乡民打听得到的,对了郎君,您是哪户人家的侍从,看起来颇了解徐宅?”
仲虎哈哈两声就想糊弄过去,“您知道陈屠户娘子的事吗?”
坊邻原本放松的神情蓦然一变,有些怪异地扫视一番仲虎,“郎君打听别人家娘子作甚?”
仲虎隐隐猜到了对方的意思,急忙摆手,“不过是好奇而已,没有别的意图。”说罢,他还换个话题再问些东西,却见对方看他的眼神越来越奇怪,遂匆忙告辞,连坊邻在身后呼喊也绝不停步回头。
天已经完全暗下来了,他此刻孤身一男子,并不适宜前去调查陈四娘,他决定先回府,将目前查到的线索禀报沈确。
回程路上,仲虎遇见了刺史张硕,张刺史是专门来寻沈确的,但沈确现下仍在徐府别院,他扑了个空,只好打道回府。
张刺史一见仲虎便笑意盈脸,抓着仲虎的手,问询猴妖纵火案之事,仲虎本想以公事不便细说,要等沈确归家后再谈,但张刺史立功心切,不仅对着仲虎向沈确表忠心,还大大卖了一波惨,成功把仲虎说服了。
“既然张刺史也是为了尽快破案,我这刚有一个线索与您共享。”
沈确虽是官场之人,仲虎也有品阶在身,但他二人细细究来,仍不甚不方便进寡妇家中查案,尤其是徐夫人今日才叫了沈确,但如果让州衙之人加入,行事会便利许多。
仲虎放心地与张硕说了今日的见闻,听见陈四娘之事,张硕明显精神一振,忙道谢告辞。
张硕步调轻快,浑圆的肚子跟着上下颠晃。
他心情不错,本来在他辖地里出了如此大的事故,考核时定会降下责罚,更何况还来了沈确这么一大官,他战战兢兢了两天,不仅吃不好睡不好,还被人下了毒,别提多郁闷了,但如今他找到了凶手,烦闷当时便一扫而空。
明日且将那陈四娘抓押起来,好好审问一番,若案子审快些,指不定还能获得沈少卿的青睐。
仲虎这头全然不察,等沈确回府后便将今日之事全程叙述了一遍,其中也包括张硕之事,沈确疲惫地点了点头,表示了然。
仲虎:“郎君,徐夫人那……”
沈确揉了揉眉心,接过仲虎递来的茶,“姨母仍认为徐华瑛是我杀的,怕是从姨夫那听到纵火案猴妖可能与徐华瑛有关,这才情绪失控,质问于我。”
“徐夫人难道认为您就是猴妖?”仲虎有些不可思议,随后又义愤填膺起来,“徐夫人也太过分了,这六年来,即使您受了她万分责难,也仍然对她态度依旧,可徐夫人却……”
“行了,”沈确打断了仲虎,神色似有些暗淡,“若不是我,华瑛也不会生死未卜。”
仲虎张了张口,最后还是闭了嘴,默默退下了。
子时的更锣被用力敲响,板板正正躺在床上的仲虎突然一个翻身,倏地坐了起来,那双在黑暗中瞪大的眸子格外明亮,他先是看了看自己的手,然后又摸了摸自己的脸蛋,随后被衾用力一掀,大步走到了铜镜前。
邢一苒瞳孔地震,怎么回事!她怎么又穿成男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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